雁默:菜英文,拱母語,台灣小學生也許會説“扎心了老鐵”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雁默】
語言根深蒂固的特徵,乃是意義的不固定性(instability)與不確定性(indeterminacy)。——-斯圖亞特·西姆
蔡英文不會講閩南語,她的愛將林全也不會,閩南籍台獨對陳水扁與蔡英文兩樣情,又從來不滿意林全,在一定程度上肇因於語言隔閡。也就是説,2016年綠營雖完全執政,但台獨恐怕不覺得自己真的得勢了,因為蔡英文與林全不是“自己人”。
台獨的面目之一,就是“福佬沙文主義”,簡單説,台獨主張70%的閩南族羣才是主體,應該在各種領域裏佔據主導地位,在語言的面向上,所謂台語就是閩南語。諷刺的是,閩南人陳水扁敗掉的政治版圖,被客家妹蔡英文救了回來,又由江蘇人林全擔任行政最高首長,閩南籍台獨們還是很悶。
我自己是閩南籍,但從來反對將閩南語稱為“台語”,因為台灣有很多族羣,語言上的最大公約數是“國語”(大陸稱為普通話),所以自然,我也反對“福佬沙文主義”。
每次綠營掌權,都要嚷嚷本土語言教育,扁時代確立中小學生要教閩南語,現在蔡英文要把客語列為必修,原住民語言發展法也已通過,幫助不同的原住民族羣保留自己的語言,整個行動俗稱為搶救母語大作戰。
在這一語境下的“母語”,就是原來我們稱為“方言”的東西,在蔡當局標舉的進步價值裏,保存母語也是其中一環。關於此,湖南人馬英九也説話了,贊成贊成,他説台灣最容易消失的母語是外省語,小馬哥自己還能操湖南話演講,但他的女兒們已經一句不會了。
標準語(國語)和母語要如何並行?又要如何與目前的世界語言英語並存?我們的孩童到底要學多少種語言?台灣家長的第一反應,就是母語學了沒用,徒增孩子的負擔,不如將資源多投注在英語。保護母語的人士則認為,語言的消失代表文化的消失,除了母語教學外,政府應該打造母語環境,以存續地區文化。
因為事關重大,所以語言問題迅速成為意識型態對立,在台灣內部,母語教學是不是刻意“去中”的文化台獨?跨到對岸,又有繁簡中文爭議,誰才該是主流?拒絕簡體字是否就是台獨港獨?這問題恐怕是吵不完了。
不如,視野拉高點,我們先從英語霸權看語言問題。

語言的稀少化與英語霸權
全球化的浪潮下,語言種類正在快速消失,目前全世界尚有7079種語言。大哉問是: 我們能有意識地阻止邊緣語言的消失嗎?我認為答案很明顯,不能,除非各地區都搞孤立主義,這可能性很低。
英語霸權的建立,先是來自於殖民時代英國的擴張,盎格魯-薩克遜人佔據了北美洲、澳洲、印度、馬來西亞等地,讓這些地區成為英語系國度。然後是以英語為母語的地區,突出地發展了資訊科技,從程式語言到網絡時代,英語搶佔了先機,並迅速擴張到世界各地。
劍橋大學出版社推出了一部書籍《世界英語與文化戰爭》,作者卡齊魯(Braj Kachru)將英語歸納出三個語言圈: 1. 核心圈——以英語為母語的英國、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等盎格魯-撒克遜民族區。2. 外圍圈——印度、馬來西亞等前英國殖民地。3. 擴展圈——因全球化與網絡時代而學習英語的世界其他國度,包含中國在內。

重點是,英語在這三個圈子裏,有着分歧的發展,讓此語言充滿了地方性,換言之,核心圈之外的地區,英語發展出了不同文化的“方言”。甚至,核心圈內亦然,英語和美語亦有擴大差異的趨勢。
例如:印度人操的英語,他國人常常是聽不懂的,因為混雜了印度自己的母語,甚而也混雜了與印度交流國家的母語。這便凸顯一個事實,外圍圈與擴展圈的國度,使用英語並非只與英美等國家交流,更大程度上是在與鄰國的交流中使用。卡齊魯形容,英語已遠遠脱離了他們(盎格魯-撒克遜人)的掌控,所以對於那些因為英語傳播廣泛而洋洋得意的英美人,卡齊魯表示不服與不滿。值得一提的是,身為語言學家的作者卡齊魯是印度人。
Long time no see! 這是英語嗎?是,也不是。
類似這種直翻中文“好久不見”的英文,叫做Chinglish,原來的英語裏並沒有這種説法。隨着華人在英語文化圈的進駐,英美人也逐漸習慣了這種中式英文,Long time no see已列入牛津字典。今後,中國人會更大量地出現在世界各地,Chinglish的語彙只會更多,不會更少。
世界各國都在英語霸權下“塞私貨”,以英語為第一語言母語的國度,正在被迫適應其他文化發展出來的新英語。語言是思考的基礎,學習英語的同時,我們也在學習盎格魯-撒克遜人的思維模式,世界英語的發展,也反過來讓英美人學習其他文化圈的思維模式。這樣我們就瞭解文首那句話,語言是活的,本質就充滿了不固定性與不確定性。
從這角度來看,我們是不是可以説,即便某些印度本土方言消失,該方言文化卻藏在印式英語裏?有了這一層認識,我們似乎看見了保存母語(或方言)的最有效的方式。
台灣人英文程度為什麼輸給大陸與香港?
台灣長期接受美國文化洗禮,但我們始終是“菜英文”(菜,台灣中文,意指低水平)。
馬英九在6月參加某大學的畢業典禮演説,直言台灣人英文程度不好,還輸給大陸,香港,主因是“台灣學生不用功”。關於此,我表示不服。台灣人英文程度確實不好,但主因是“用不到”與“錯誤的教學方式”而不是“學生不用功”。
事實上,台灣學生學英文,父母都是下了重本的,正規教學加上補習,台灣人大學畢業後,能夠聽説讀的單字少説也超過兩千字。這認字數量足以與外國人溝通了,但是為何一遇到外國人操英語問路,我們就欲語還羞,結結巴巴,甚至乾脆搖搖手説Sorry,迅速逃離現場?因為台灣的英語教學,過於注重文法。
平常用不到,加上拘泥於文法,所以怕講錯話丟臉,這才是“菜英文”真相。
你從小學説唱聽寫中文,會注重文法嗎?不會,因為每天在説,文法是自然烙印在腦海裏的。那我們幹嘛把英文文法看這麼重?其實你説英語説錯,外國人不會笑你,這是當然的,畢竟不是你的母語,所以與外國人溝通,不要怕錯,講錯對方也多能理解你在説什麼。
我曾任職某企業,老闆規定公司內部互傳電郵,必須全英文,但他從來沒糾正過任何員工文法是否正確,只要互相能讀懂意思即可。不怕錯,每天用,英文自然就會進步,也更容易自覺到文法的誤用而主動學習修正。
在台灣,從事資訊科技業的人,常常在講中文時,夾雜英文,大陸人有時不習慣,嫌棄這種人中不中英不英。其實,許多人刻意這麼做,是為了記憶關鍵英文詞語,這行業,多多少少都得接觸外國人或英文資訊。只要關鍵字掌握好,文法錯誤只是無關痛癢的小毛病,多得是“菜英文”老闆與中式口音,但與外國人言談仍然不怕大聲講英語。
有時,我甚至會教歪果仁Chinglish,要菜大家一起菜。
母語不好與媽媽不教
談母語的保存,與講英語的道理是類似的,第一,要常常用。第二,要不怕錯。第三,要能融入標準的第一語言。
保衞母語人士常常抱怨,母語的傳承,主要來自家長是否創造了語言環境,由於方言對不太上中文文字,學校教學上有一定的限制,所以媽媽不教,母語文化當然快速消失。媽媽們表示不服,出社會用不到,幹嘛浪費時間?在家不如多講英語,培養孩子的語言競爭力。兩者都有道理,但我們必須承認,語言的選擇,終歸是市場決定。
也有閩南語衞道人士批評,這都是國民黨的錯,為何90%台灣人要遷就較晚來台的10%人説“國語”?這就是惡意的狹隘觀點。普通話現在壓倒性的普及率,對台灣人而言是利多於弊,其一,語言對得上文字,才有長遠的文化發展可言。其二,全世界最少8億人懂普通話,當然是第一語言的最好選擇。如果保護母語的目的是為了取代普通話,基本違反市場供需,而且母語若無獨立對應的文字,想翻轉語文,終究是蚍蜉撼樹。
據説香港時興用粵語搭配對應的中文,在我印象所及,過往香港科幻小説家倪匡是極力反對的,原因無他: 不利於傳播。
説到這裏,應該如何有效保護母語,答案呼之欲出,就是融入第一語言。在李敖為數不多無偏見的主張裏,説“國語”才是“台語”,這是正確的。因為語言的地方化傾向,台灣的普通話融入了不少的閩南語或客語,稱為台灣國語。例如:不爽!靠!俗(便宜),衰(倒楣),吐槽,粉好,好康(好事)。有些台灣國語是中國古語的變形,有些是方言的流行化。
留在第一語言裏的“口音”,往往就是傳統母語的現代棲身地,中國這麼遼闊,各地方的普通話都有各自口音,排除那些母語衞道人士的偏見,其實方言文化並沒有快速消失的問題。按語言的不固定特性,許多方言只是與普通話融合成新語言,而文化仍在,甚至,有時方言化的普通話會突然成為廣為人知的流行語,取代了普通話的某些正式用語。
結語
文化的融合,從來都是雙向的,一個強勢文化完全消滅了弱勢文化的案例反而極為少見。再者,強勢文化也不可能方方面面地永遠佔據優勢,世界化英語就是最好的例子,而我們現在講的普通話成為標準還算是晚近的事,閩南語的源頭反而更久遠,關於文化的興衰,終歸就是一句: 市場會決定趨勢。
蔡當局最近放出風聲,要推動英語為第二官方語言,引來各方譏笑,台南市的外籍顧問甚至直言,台灣英語能力指數EPI,低於日本(英語極差的日本)、越南、印尼,連泰國都將超越台灣,要以英語作為第二官方語言“not a good idea”。
如果連三十幾年全力拼英文都落到這種成績,那用同樣方式拼母語會有何結果,答案也就清清楚楚。扁時代有個“行政院長”游錫堃,在“國會”答詢時,驚天一句“My English is very Bad……”,那種慘烈的景象,我記到今天。當然綠營可打哈哈説這是Chinglish,我們也可以忍笑接受,但是這麼“Ching”,要怎麼玩第二官方語言?
不如玩這個吧——2017年上半年大陸的流行語。我可都認真讀了:
還有這種操作?
小學生的壓力有多大啊?扎心了老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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