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公園相親角:外地家長越來越多,成功率非常低
北京晚報7月12日報道,老王的小本子上,記錄着她這一週的安排:“週一、週三、週五的上午,天壇公園;週四下午,陶然亭公園;週六下午,玉淵潭公園;週日下午,中山公園。”
一週七天,有六天的時間她都要去公園。不是去玩。她要去參加公園的家長相親會,她要給女兒找對象。
女兒曾是老王的驕傲,但現在成了心病,只因為年過三十還沒對象。每隔幾個月,老王就會從老家東北來北京,住上個把月,幫着做做飯,陪陪女兒。
但這次,她説,她不是來北京陪女兒的,就是來給女兒找對象的。“找不到,我就不回去。”
只是,沒那麼容易。

有的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擺着一塊紙板;有的捧着紙板。 本文圖片均為北京晚報 圖
地上的紙板和等待的老人
上週日下午兩點,北京氣温已經超過三十五攝氏度,中山公園裏的遊客比平時少了很多,但在格言亭旁卻聚集着上百位老人。他們大多是六十多歲的年紀,相互並不熟悉。有的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擺着一塊紙板;有的捧着紙板,一邊展示着自己的,一邊走着看看別人的。
紙板上寫的是自己兒女的基本情況,他們都是來給孩子找對象的父母。紙板上幾乎不會出現名字和照片,只有基本情況。如果是“京户”、“城區有房”或者“公務員”、“央企”,那一定會用更大的字體描出,因為這些都是加分項。如果沒有這些,那也要標出或者找出其他的亮點,比如“170cm、110斤”,或者“孝順”、“體貼”。有些情況,也會用更加隱晦的方式體現,比如“短婚”、“未育”。
每一塊紙板都做成A4紙大小,並排放在地上,遠遠看去更像是勞務市場。老人們並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坐在紙板後的小板凳上,等待挑選。如果被其他老人看中,老人就會站起身來,第一句一般是“你哪兒人啊?”户口是最先被問到的,緊接着就是房產、工作單位。至於長相,那都在這一系列硬性標準之後。只有條件符合了“門當户對”,老人才會從隨身攜帶的布兜子裏掏出兒女的照片,再讓對方留下聯繫電話。
老人們幾乎人手一個布兜子,一把塑料扇子。布兜子上大多印着居委會的安全提示,或者房產中介的廣告;塑料扇子上則是“婦幼醫院”、“幼兒培訓”之類機構送的。他們都是乘公交或地鐵而來,自帶水壺,但在挑選門當户對的親家時,卻一點都不將就。
偶爾有年輕人從眼前走過,只要看上去符合自己的預期,老人就會停下手中的扇子,從板凳上欠起身來半蹲着,目光也從剛才的呆滯突然變得和善,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年輕人看上三四秒鐘。哪怕小夥子的眼神有點閃爍,老人也會趕緊問上一句:“小夥子,你多大啦?”
直到年輕人擺擺手,留下一句“我是來旅遊的”,老人才又慢慢坐下,眼裏滿是失望。
也有些老人的臉皮薄,不願意坐在地上擺攤,只是手攥着紙板走來走去。只要是在公園的相親角範圍內,老人們都是心照不宣。兩位老人的目光對上了,第一句話總是:“您的,是男孩女孩?”
老人們佔據了很大一塊長方形區域,幾乎不會有導遊把遊客帶到這裏,老人們也嚴守界限。有挎着相機的散客闖入,就會被老人們“斥責”:“你不找對象,上這兒幹嗎來,出去出去。”

每一塊紙板都做成A4紙大小,並排放在地上,遠遠看去更像是勞務市場。
偏僻的地點和老人的臉面
在北京的幾大公園裏,常年存在着這種相親會,其中中山公園的規模最大。幾處公園相親會的時間相互岔開,除了週二,其餘的日子天天都有,即使春節期間也不間斷。
公園相親會的地點也有些講究,並不在公園最核心的區域,往往都在比較偏僻、卻又不太難找的地方。天壇公園的七星石畔,不在天壇的主流遊覽路線上,無論從東門還是南門進園都不會直接走到。陶然亭公園的東碼頭旁長廊,也是同樣道理,一般遊客找不到。中山公園的格言亭,在公園的最北邊,遊客從南門進園,幾乎走不到那裏。
沒有老人能説清楚為什麼選這樣的地點,因為即使是來得最早的,也不過兩三個月而已。只要給孩子找到對象了,就再也不想來了。而這些相親會已經存在了幾年甚至十幾年了。不過,老人們都很認同這些約定俗成的地點,雖然已經舍下臉面來“擺攤”給孩子找對象,但還是不想讓遊客看來看去,更不想讓外國遊客拍照。
老王已經連續幾個週日來中山公園,但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她剛過六十歲,老家在東北。女兒大學畢業後留在北京,從事法律方面的工作。幾年下來,事業小有成就。老王想念女兒,每隔幾個月就來看看女兒,幫着做做飯,收拾一下屋子。
但這次,老王豁出去了,哪怕女兒不樂意,自己也下定了“找不到就不回老家”的決心。女兒是1984年出生的,這個歲數還沒結婚,在東北老家幾乎是不可想象的,老家親戚早已經指指點點了。
女兒反對老王到公園相親,但也沒辦法。“她自己找不到,就管不着我了。”老王説,女兒年輕的時候不着急,三十歲以後着急了,也沒用了。在中山公園連續待了幾個週日,老王沒有任何成果。“女孩太多了。”
無論是週日的中山公園、週一的天壇公園,還是週四的陶然亭公園、週六的玉淵潭公園裏,如果僅從紙板上看,等待相親的女孩遠遠多於男孩。在年齡段分佈上,女孩大多是29歲到33歲,男孩則稍大一些。對於女孩家長來説,如果對對方的條件挺滿意,但是發現對方有點遲疑,就會趕緊掏出女兒的照片,“先看看照片,看看吧。”
“男孩子可以往下找小十歲的,但女孩子等不起。”老王説,她眼看着男孩的家長很快就能聊到相親對象,甚至有挑選的餘地。但女孩的家長,卻很難碰到合適的。
週日下午的中山公園相親角里,出現了一位三十出頭、長相普通的男子,他的工作是司機,收入並不太多。儘管這樣,還是吸引了好幾位老人。老人們有自己的規矩,只要有一位老人在聊,其他老人就會在後面排隊等着,絕不會插話,這很像是古玩行裏的規矩。一位頭髮幾近全白的大媽,在問了户口、工作單位、房子之後,掏出小本子一一記下,然後湊了上去,顫顫巍巍地問:“你……你一月掙多少錢?”
“要不是找不到對象,哪個老人願意舍下臉面這樣呢?”老王説,“可是,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
幾千裏的距離和老人的心
“我知道有點兒丟人。”老王説,女兒反對她來公園的最大一條理由,就是不想像商品一樣,自己被擺在地上,讓來來往往的人,挑來挑去,説三道四。在北京沒有親戚朋友,老王只能通過來公園的方式,嘗試着給女兒找找。來了幾次,甚至有點“魔怔”了。“只要在公園裏看見還算過得去的小夥子,我就上去問人家一句,‘多大啦?有對象沒有?’”
這幾個公園裏,像老王一樣的外地老人並不少見。天壇公園七星石旁的相親角,規模僅次於中山公園,老李是這裏的常客。老李説,前些年來找對象的,基本都是北京的家長們。“但這幾年,外地的家長越來越多,都快到一半了。”
不過與北京家長相比,外地家長的相親成功率低了很多。旁邊有個北京老人,女兒是1982年的。老李告訴他,那邊有個人的兒子是1975年的,剛擺出來。老人剛想湊過去看看,但老李説了一句:“好像是外地”。那個老人把腿翹在石凳上,嘆了口氣,“還是算了吧。”
他指着寫有兒女情況的紙板説,以前才不會寫“京户”這種詞,聊一句天就都知道了。房子也不用問,能來天壇相親的住得都不會太遠,“連北城的都少。”但現在不一樣了。“可憐天下父母心,”老李説,他真心覺得這些外地家長不容易。“隔着好幾千裏地,操不完的心。”
一週六天的公園,讓老王幾乎筋疲力盡。很勉強地,她留下了幾個男孩家長的聯繫方式,“幾乎是把照片往人家手裏塞。但能不能成,還要看女兒的態度。”
一位京籍老人説,孩子對公園相親這種方式本身就非常牴觸。“只要聽説是公園裏認識的,就根本不想見,”這位老人説,自己只能騙孩子,説是單位的老同事給找的。
老王還沒給女兒找到對象,卻認識了幾位姐姐妹妹。河北、內蒙古、山西,“北方的這幾個省份快湊齊了。”姐妹們的孩子都是女兒,大家湊在一起,除了抱怨女兒怎麼不着急結婚之外,就是聊聊還打算在北京待多久。“沒法從老家找,女兒在北京了,就是北京人了,不能再讓她回老家。”
記者打聽到,無論是中山公園,還是天壇、陶然亭、玉淵潭,這種相親方式的成功率非常低。但老人們説,自己在家閒不住,“就算是為孩子做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