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紹雷：從中俄軍演看變化萬千的世界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馮紹雷】

7月20日這一天，為期五天的中俄海軍在波羅的海的演習還沒有正式拉開序幕。看來，就已經使得不少西方媒體有點按捺不住，即使，沒將此次軍演説成是“共產主義幽靈重新在歐洲遊蕩”，至少也會加上一句：“這是當代新威權主義聯盟的又一次體現”。

從中俄的視角來看，舉行這樣一次重要演習，當然不象是一場奧運會開幕演出，大家看看熱熱鬧鬧的而已。一個是傳統海洋超級大國，另一個有着7百年前鄭和遠航業績、而今則有志於重新成為海上強國。中俄兩國海軍每隔兩年，以交換地點的方式，或在自己家門口，或者遠涉重洋來舉行真槍實彈的演練，當然有着多方面的意義。特別是當遠洋貿易與物流已經發展到這樣的龐大規模，中俄兩大國具備一定的海上能力，承當一定的保衞海洋安全與和平的責任，責無旁貸、理所應當。

中國海軍艦艇編隊抵達俄羅斯加里寧格勒波羅的斯克軍港 圖/陳國全

本次演習的時間和地點看來似乎有點敏感。但是，中俄作為兩個大國而存在，其海軍舉手投足的任何表現，哪一次不具有這樣的敏感性呢？

以中國而論，早在上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之交，為首次發射洲際導彈在南太平洋海域尋找標靶，中國海軍伴隨着科考船隊，第一次較大規模地出現在公海之上，曾引起全世界輿論的高度關注。兩年前中俄海軍演練於地中海，也正值烏克蘭危機和敍利亞戰爭的關鍵時刻，其反響當然不言而喻。

就本次演習而言，雖然這是中國海軍首次出現在波羅的海地區，但是，如果與剛剛進行的美國、印度、日本三國海軍在印度洋軍演相比，後者是已經出動了各自航母的從未有過的高規格。與此同時，歐洲大陸上正在加緊以相當規模在部署針對俄羅斯的北約軍事力量，特別是在俄羅斯的近鄰——作為北約成員的波羅的海國家立陶宛也正是7月20日開始聯合反導演習。在這樣同步敏感背景的對比之下，中俄波羅的海軍演的實際水平，還是有所節制。

令人擔心的可能還不僅是逐漸升温中的軍事演習，以及整個全球軍備競賽的規模。關鍵的問題在於，是以什麼動因和以什麼方式推動軍備的提升。如果，當整個西方還是依然沉浸在尋找意識形態敵人的話語系統中來看待當今世界；尤其是和平條件下，依然緊緊憑恃軍事同盟的方式來處理國際事務；那麼，意識形態和軍事同盟的疊加，就使得重回冷戰，也可能並不是一件十分遙遠的事。

2017中俄波羅的海聯合軍演 標識  圖/中國軍網

這的確是令人非常擔心的一面。但正是針對着這種高度危險，中國與俄羅斯在以適當的方式和強度推進軍事合作的同時，堅定不移地宣佈奉行不結盟政策，這有助於為有點頭腦發熱的這個世界降降温。中俄的一個重要共識在於：和平時期，尤其是像中俄這樣的兩個大國結盟需要非常的謹慎。

中俄的謹慎態度實際上還出自於一個相當重要背景。當下的世界大勢，其實還有另外的、可能是更深刻的一面：正當西方媒體熱炒波羅的海軍演的同時，其一，儘管面臨國內“俄羅斯門”的重重壓力，特朗普還是明確宣佈，停止美國中情局在敍利亞戰場上對於反對派的支持。

漢堡會議之後媒體透露，曾經在各國元首宴會同時，普京和特朗普兩人進行了面對面一個多小時的“無陪同對話”。這一對話到底如何導致了美國立場變化，雖不得而知，但是，一個重要的跡象是：美國實際上正在放棄原來一再堅持排除阿薩德總統在戰後政府繼續留任的立場；包括，法國總統馬克龍就在幾天之前也有類似的明確表達。這意味着，俄羅斯、美國和歐洲在敍利亞戰場膠着多年之後的一個重要轉機似正在來臨。雖然，無論是在敍利亞、還是在伊拉克，特別是當中東地區地緣政治狀況已經變得越來越複雜的背景之下，美國尚未下最後決心與俄羅斯共同打擊伊斯蘭國。但是，如果要走出俄美關係的目前困境，如果特朗普要想在外交上有所斬獲，美俄聯手痛擊伊斯蘭國則是最好不過的選擇。

可能更為重要的，則是中美之間7月20日高層經濟對話之後傳出的消息。雖然，作為特朗普執政之後中美的第一次經濟對話，主要是為加強溝通和對接有關發展的構想，重點還並不在於達成具體的成果；此外，鋼鐵交易的高關税，中國國內市場準入等問題依然利劍高懸。但是，中美之間加強合作、互相開放的大勢難以逆轉。農產品進口的鬆動，及雙方在一系列問題上的深度交流，表達出這樣的堅定意願。如果中美經濟合作勢頭能夠維持，這顯然對於今後較長一個階段中的國際經濟走勢，包括包括中美雙方國內的改革和開放，可能都是一個不錯的兆頭。

尤其令人刮目相看的，正是7月20日那一天，中國海軍司令沈金龍和美國海軍作戰部長約翰·理查德森之間有一個多小時重要視頻對話。雙方從增進互信、密切溝通、管控分歧、深化合作4個方面入手，深入討論如何加強兩國海軍一線指揮員對話，推動海軍艦隊層級機制化，開展中美海軍聯合演習模塊磋商，推動海軍智庫交流，推進中國海軍參加“環太平洋-2018”演習，探討《海上意外相遇規則》運用執行，還包括朝鮮半島事務當前進展。明眼人誰都明白，中美高層軍方能有這樣務實的切磋，對於當前，甚至有時是一觸即發的敏感態勢來説是何等重要。

近一年來，特別是在特朗普意在調整美俄關係的努力經久不息的背景之下，一直流傳着冷戰時期的三角關係是否可能被倒轉，從而使得中國陷於被“二夾一”的困境。筆者近日在華盛頓參加有關會議之際，類似的警戒也不絕於耳。但是，畢竟天下時勢已變，大國關係間類似套路的簡單重複，既不合適宜，也顯得缺乏自信。美俄之間停止對抗，降低衝突烈度，有利於中國的發展，也有利於全球和地區秩序的穩定。美俄關係調整和重新接近，遠不意味着等同於美俄聯手遏制中國。

同樣的理由，可以以此來看待美國與歐洲之間的相互關係。也就是在7月20這一天《今日俄羅斯》專家訪談中傳達出特朗普近日訪問法國之後，似乎正有意重新考慮巴黎氣候協定的立場問題。無論這一動向是否付諸現實，顯然美國與法國之間正在走近。值得關注的是，多大程度上，這意味着英國脱歐之後的亂象正在被逐漸地修補。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北大西洋關係本來就是那麼地密不可分。

7月20日一天之內所發生的那麼多大事，也許是國際政治現象的常態，但這一現象當下的特殊含義則在於：中、美、俄、歐等各個大國之間處於極其敏感的競爭博弈之時，似乎還遠遠沒有忘記協調和溝通乃是當務之急。

雖然，令人十分關切的“獨立特行”的特朗普現象和歐洲的一度動盪，使人難以判斷前景。但是，7月20日的諸般事態，則提醒人們，世界之大，還無奇不有：一邊是摩拳擦掌的對峙，而一邊則又是暗度陳倉，各方都不希望因過度對峙而陷於困境；無論東方還是西方，一度偏離軌道的“改邪歸正”似乎還是可能。

以上所言表明，人們對這個如此動盪的世界，除了始終保持頭腦清醒，還是可以持有不那麼悲觀的態度。

當然，比軍演本身更為持續而長遠、而且，肯定遠為艱難的任務，則是必須找到在國力伸展之時，如何與大國和周邊鄰居保持一種既有競爭、又有協調和合作的互動。須知，這樣的一種互動之中，實際上，已經藴含着了走向未來國際秩序合理構架的某種途徑。

7月20日，寫於華盛頓D.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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