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流：以善良的名義——“格鬥孤兒事件”的真相與反思

【“格鬥孤兒”事件，似乎終於畫上了句號，但並不完美：據爆料稱，有些孩子是被“強按”手印，遣散回家的。觀察者網特重刊業內人士的觀察，以資讀者參考。】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截流】

前段時間，一個有關格鬥孤兒的紀錄片，在社會上引起了廣泛爭議，也在我國格鬥圈中，引起了很大震動。紀錄片中的主角，是一羣來自四川涼山貧困山區的孤兒，他們在家鄉無依無靠、貧窮、輟學，卻被成都的恩波格鬥俱樂部所收留，在衣食無憂的情況下，接受專業的綜合格鬥訓練，並偶爾參加比賽。

視頻流傳到網上後，很多媒體和民眾，發出了震驚的吶喊，媒體的報道，更是充滿了主觀色彩，什麼“辛酸”、“殘忍”、“血腥”等引導性詞彙，讓大眾對這件事充滿了譴責和憤怒，很多媒體貼出了聳人聽聞的標題，“鐵籠中的格鬥孤兒，不打拳只能回老家吃洋芋”。

事情的後續發展，相信大家都知道，在媒體的大肆報道和民眾的熱議下，首先是四川成都警方介入，調查俱樂部對孤兒們收養的合法性，和是否有未成年人蔘與商業比賽；之後，是涼山的教育部門，要求孤兒們回到老家，接受法定的義務教育。總之，在全社會的關注，和各部門的共同努力下，這些格鬥孤兒終於被“解救”了出來，請注意，解救這個詞，是大部分媒體都用過的詞彙，説得好像是把這些孩子救出了苦海一樣。但是，事實是這樣嗎？

此次事件，在我國的格鬥行業和觀眾羣中，同樣反響強烈，不過，跟普通媒體和民眾的態度不同，格鬥圈的人們，不斷的反駁、呼籲，想讓大家認識到這件事的真實面貌，因為他們知道，在社會熱議和媒體報道下，這些孩子正在錯過人生中難得的機會和前途。

圖片來源：作者收集

孤兒們參加的格鬥訓練，不是媒體片面理解的血腥鬥毆，而是當今世界上發展最快，前景最好的體育運動，也就是專業人士口中的MMA。不管是在國外，還是在國內，MMA都是正規、安全的職業體育運動，專業運動員的收入和前途，都高於一般收入階層。

而成都的恩波格鬥俱樂部，也不是籍籍無名、水平可疑的小拳館，而是我國最為頂尖的綜合格鬥訓練館之一，其培養出來的選手，很多成為賽事冠軍和格鬥明星，甚至走向世界，成為各大國際賽事的簽約選手。

很多圈外人，不知道恩波格鬥在國內的地位，也不知道他們的廉價善意，讓這些孩子錯過了什麼，恩波格鬥的整體實力和業內影響力，一直處於國內頂尖水平，而要論青少年培養體系，説恩波是國內第一也不為過。今年初，ufc為了發展中國市場，設立了ufc中國英才計劃，選拔了七名有潛力的年輕選手，赴美訓練，在世界最頂尖的拳館進行深造，如表現優異，將獲得直接簽約ufc的機會，而這七個人，有四個來自恩波格鬥。這些孤兒，離ufc並非遙不可及。

這些孤兒，在這裏，本來可以得到最好的正規訓練，走上足以改變命運的職業道路，可惜，卻在熱心民眾的圍觀和幫助下，不得不返回貧困山區，繼續**“吃洋芋”**，而他們原本值得期待的前途，也變得未知、渺茫。

在善良的名義下，這到底是解救，還是扼殺呢？收留孤兒，並交給他們一技之長，本來是值得尊敬的慈善義舉，可是為什麼，會變成社會譴責、攻擊，政府警惕、調查的對象呢? 這件事有太多值得反思之處。

首先，是這件事造成社會熱議的原因：

一、媒體的引導

這段記錄片的製作方，在視頻中提到綜合格鬥時，選用大量血腥的特寫和激烈的鬥嘴，把綜合格鬥比賽中的殘酷和暴力感無限放大，讓觀眾心生厭惡，並跟未成年的孤兒們形成鮮明對比，讓大家覺得，組織這些孩子參加這樣的可怕訓練、選拔，甚至還要進入鐵籠打鬥，簡直是慘無人道。

除了視頻本身，那個多家媒體引用，暗示性、誘導性極強的標題，更是殺傷力巨大——“心酸，孤兒，不打拳只能吃洋芋”。這個標題，把正常的格鬥訓練，和體育培養機制，蒙上了一層黑暗色彩。

二、我國民眾對格鬥的誤解

提起格鬥，很多人都覺得暴力血腥，在這次格鬥孤兒事件中，即使一些比較客觀的媒體，也提到如果不是格鬥這種“不堪”的運動，而是足球、籃球這些常規運動，這些孩子如果能參與其中，在體育界有個前途，還是不錯的，可見我國的媒體和民眾，對格鬥運動的誤解有多深。

所以我們要不斷的在各種場合強調，格鬥運動不是打架鬥毆，更不是生死搏殺，而是在正規的場地中，進行智慧、勇氣、技術和身體的綜合對抗，雙方必須是實力相近，才可能配對比賽，而且對抗中，各有攻防，見招拆招，絕大多數攻擊，**都會被化解，一旦一方難以招架，失去自保能力，就會有裁判立即介入**，終止比賽。

就像是飛機是交通工具中，安全性最高一樣，格鬥比賽看似危險，其實安全性遠遠超過橄欖球、足球、籃球等常規運動，因為，在比賽中，觀賞性、流暢性、紀律性都要排在選手的人身安全之後。

還有，在事件報道中，一個最大的爭議，就是格鬥俱樂部涉嫌組織未成年人蔘加商業比賽牟利。在瞭解格鬥行業的人看來，這簡直是笑話，雖然綜合格鬥在國際範圍內發展勢頭很猛，但在我國還是起步階段，除了幾個頂尖賽事，大部分MMA比賽，還在賠本賺吆喝，成人比賽的商業化、盈利化尚且如此，更何況臨時組織的未成年比賽。

而且，據拳館教練證實，少兒學員們參加的表演賽，都是有預先戰術設計的，比如誰攻誰防，展示地面還是站立技術，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技術展示，並不是真的實戰，沒有危險性。

圖片來源：作者收集自騰訊

也有人説，體育運動的淘汰率是很高的，這些孤兒即使接受格鬥訓練，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專業選手，被淘汰的那些孩子，不是被耽誤了嗎？前半句是對的，任何體育運動，甚至任何行業，都不可能達到100%的成才率，在天賦、機遇、個人努力這些因素影響下，淘汰率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學習格鬥並不是只有職業選手一條路，一個受過正規、系統MMA訓練的年輕人，在很多領域都能一展所長，恩波格鬥以前培養出的學員，有的成了教練，有的進入了軍隊、警察隊伍，都通過自己的格鬥特長，有着很好的發展。

三、民眾廉價的善意

很多人，看似慈悲，見不得流血流汗，看到任何孩子吃苦的畫面，都不忍心，不接受。看到格鬥訓練中孩子，更是眼含熱淚，憤怒呼籲，全不顧別人的真實需求和切身前途。

他們跟近年來呼籲解放孩子天性，廢除萬惡高考制度的人，應該是同一羣體，看着高考學子們寒窗苦讀，殘酷競爭，他們提出這種制度應該廢除，大學應該以素質，而不是分數來選拔人才，卻不管高考制度是寒門子弟為數不多改變命運和階層的機會，一旦廢除，大學、名校將徹底被金錢和人脈壟斷。而導致這次事件的另外一大原因，正是這種廉價的善意。

最近，有多家負責任的媒體，對此次事件進行了更為客觀的後續報道，也讓我們進一步瞭解了此事的全貌：

恩波格鬥的格鬥孤兒們，並不是他們主動招募，而是在運營過程中，地方政府部門瞭解到他們免學費、免生活費的優越招生條件，主動聯繫，希望他們能接受一些家庭貧困的失學孤兒，給孩子們一個出路，俱樂部負責人本着慈善精神，在由地方政府部門提供貧困、失學的相關證明，並且孩子本人及家人同意，身體條件也允許的情況下，這才有了接受孤兒學員的先例，並逐漸保持下來；

另外，據媒體採訪，恩波格鬥並非不想讓孩子們接受義務教育，但是，由於地處省會成都，孩子們要想入學，必須繳納每人數萬元的借讀費等額外費用，這對資金有限的俱樂部，是一筆巨大的額外開銷，因此，才選擇聘請專門的老師，來教授文化課；

不過，由此帶來的弊端也很明顯，俱樂部的課程，只有最基本的語文、數學和思想品德，並針對藏族學員開設藏語課，大多數孩子，只能達到基本的聽説讀寫和簡單算術，事實上，由於長期失學，文化基礎薄弱，俱樂部孩子的教育水平，遠遠低於同齡人。

最新消息，恩波格鬥收留的孤兒，已經有一部分被接回老家，其他孩子的命運，還要看各部門協商的結果。這些孩子在來到俱樂部之前，大都經歷過巨大的不幸，他們的父母或是因為吸毒死亡，或是因為各種原因出走、消失，在家鄉的大山中陪伴他們的，只有貧窮和絕望，所以，來到成都之後，他們幾乎全都沒再回去過。如今，面對教育部門的強制要求，很多孩子表示，他們，還想回來。

格鬥不是野蠻血腥的生死搏命，而是正大光明的職業體育運動；恩波格鬥，也不是虐待孤兒的黑心拳館，而是有慈善精神的正規運動機構。但是，這次事件中所暴露出來的，教育制度和職業運動的衝突，仍然值得我們深思。

其實在國外，針對運動員的文化教育，已經有比較成熟的經驗可以借鑑：

第一種，是以美國為代表的校園體育模式：

美國擁有世界上水平最高、賽制最全、體系最完善的校園體育文化，從小學、中學到大學，不管是球類運動、還是摔跤、田徑，都有極為專業的梯隊建設和培養機構，各個大學，都為有潛力的運動員，設置了豐厚的獎學金，NBA、NFL等頂級職業聯賽，也主要從校園體系中選拔和吸收新鮮血液。

但是，對於拳擊、體操、MMA等項目，需要大量比賽經驗積累，一般十幾歲就要參加比賽、出成績，而美國也有義務教育制度，雖然各州不同，但一般都要求上完高中，學校對從事體育運動的學生，一般都會特殊對待，比如在保證訓練和比賽質量，照顧選手前途的前提下，減少課程、寬鬆管理等，降低畢業難度。

第二種，以歐洲、南美為主的俱樂部培養模式：

梅西、C羅等足壇巨星，都是在這種模式下成長起來的。在歐洲、南美，對於天賦出眾、有潛力的兒童，一般都有俱樂部從小培養，技戰術訓練、文化課學習，都由俱樂部全權負責，類似於我國的體校制度，但更專業、更先進，也更有針對性。相對於美國的校園體育模式，這種俱樂部制度更適合我國的格鬥行業，恩波格鬥的人才培養模式，與之類似，關鍵問題，在於缺乏政策和制度的支持。

總之，雖然這次“格鬥孤兒”事件，鬧得沸沸揚揚，但暴露出來的問題，如果能夠引起社會和政府部門的重視，長遠來看，也未嘗不是好事。全面完整的調查，能否使民眾消除多年來對格鬥的偏見；職業運動和義務教育發生衝突時，應該以孩子的前途為重，還是死守規章制度；職業體育俱樂部的教育資質正規化，能否得到政府的支持。這些問題，都因為此次事件，被擺在了大眾和社會面前，如果能妥善解決，對我國的格鬥事業、甚至整個體育行業來説，都將產生深刻而長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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