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京猛男：迅捷劍，《權力的遊戲》中艾麗婭手持的“縫衣針”
歐洲歷史武術（Historical European martial arts），簡稱HEMA。廣義指歷史上起源於歐洲的武術系統，狹義是指那些已然失傳或者演化成多種現代體育形式，後人通過歷史文稿以及資料記載"重構"而成的武術系統。
這次要講的，是與決鬥文化息息相關的武器，也是文藝復興時期冷兵器的代表，精準而優雅的迅捷劍（Rapier）。其在遊戲中最為知名的使用者，便是英雄聯盟中的無雙劍姬菲奧娜。
嗯，新版劍姬是真的醜
一、迅捷劍的由來及流變
1. 歐洲決鬥傳統
在講述迅捷劍的由來之前，先講個小故事。
日耳曼農夫查克早上醒來，準備去放羊，結果發現羊羣中那隻高高大大的領頭羊不見了，他一開始懷疑是被狼叼走了，可是除了那隻領頭羊以外，其它的羊一隻不少。一連找了幾日，最終在鄰居歐森的羊圈裏，發現了他那隻領頭羊，而他的鄰居歐森則信誓旦旦地説，這隻羊是自己的，並不想還給他。倆人因此爭吵了很久也沒個結果。最終農夫把鄰居告到了法官柯臘德那裏，希望法官能夠做出公正的裁決。
柯臘德剛經武士大會推舉為法官還不到三天，農夫查克的訴訟是他接手的第一個案件，他非常重視，仔細聆聽了原告和被告的一番陳述，雙方各執一詞，都講得入情入理，實在難以搞清這隻羊到底是誰的，那該怎麼辦呢？法官柯臘德想了一會，突然靈光一閃！
啪！柯臘德興奮地拍了一下大腿，説：“帶上你們的劍，決鬥吧！“
“決鬥？“查克和歐森同時問道。
“是的，我相信神明會庇佑這隻羊真正的主人，讓他可以贏得本該屬於自己的財產。”
這就是歐洲自古風行的決鬥的最早起源，在法學界有個名詞叫做：“司法決鬥”。
一開始決鬥只適用於刑事案件，慢慢拓展到了民事訴訟，以決鬥方式判決的案件越來越多。不過決鬥可以適用的人則有限制，想決鬥也得看你夠不夠資格，一般情況下決鬥適用於所有擁有自由的男性，奴隸之間也可以進行決鬥，要是向自由民決鬥，則必須有領主的允許。
看起來似乎司法決鬥促進了社會的尚武精神，並能解決一切法律問題，還簡化了繁雜的取證，訴訟等等流程。但司法決鬥卻遭到了教會的反對。司法決鬥被人們認為是秉承了上帝的旨意，是神的判決。可教會卻不這麼想,他們認為司法決鬥過於野蠻殘暴，説司法決鬥秉承了上帝的旨意，是對上帝的蔑視！而且司法決鬥與基督教義相違背。在幾百年的時間裏，歐洲各國教會逐漸在這一觀點上形成一致，包括羅馬教廷。教會多次發出意見書，希望摒棄司法決鬥制度。可以説教會在推動取消司法決鬥，改進司法審判的過程中起到了關鍵作用。
很多國家迫於教會不斷的壓力，對司法審判做出了改進，逐漸取消了司法決鬥。像英國就由此發明了大巡回法庭和陪審團制度。司法決鬥被歐洲各個國家取消。不要以為這樣就完了，彪悍的歐洲人民怎會罷休，告官有告官的規矩。如果民眾私下裏有什麼糾紛，依然可以用決鬥的方式來解決，而且不需要法院、主教、國王的許可，純粹是私人行為，即榮譽決鬥。
為了榮譽，來一場真正的戰鬥吧！最早榮譽決鬥起源於意大利，引起決鬥的糾紛有很多，互相看不順眼，幹！我懷疑你背地裏罵我，幹！你跟我老婆勾勾搭搭，幹！
總之還是那句話，生死看淡，不服就幹。其實榮譽決鬥在當時的法律中是被嚴明禁止並負法律責任的，可決鬥在民間和貴族中非常流行，政府無法有效的監督禁止。
使用迅捷劍決鬥的市民
而文藝復興時期正是決鬥文化的頂峯，走在路上的每一個成年男子幾乎都攜帶刀劍。由此，歐洲迎來了劍鬥藝術的頂峯。人們紛紛發現，既然在街頭巷尾對手不會穿着重甲，那只需要小力度的攻擊即可置人於死地。於是劍變得輕薄。人們又發現，沒有鐵手套的情況下手受到攻擊的可能性極大，於是劍有了完善的護手。再加上一寸長一寸強這個亙古不變的道理，迅捷劍誕生了。
2. 何為迅捷劍？
初見迅捷劍，讓人印象深刻的往往是其長而細的劍身，完善的護手。然而與第一印象完全相反的是，迅捷劍一點也不輕，也不是當今各種動漫遊戲中女性角色的武器。實際上迅捷劍的重量與其他單手刀劍並沒有太大差距，為了在格鬥中保持強度不至於折斷，許多迅捷劍的劍身橫截面都設計成了菱形，再加上覆雜的大型護手，這些因素使它的分量遠不像看起來那麼輕巧，實際上它們通常都有3磅左右，幾乎和一把長劍一樣重，因此看似優雅的劍鬥技術，實際上需要相當的體力和耐力來施展。
一把經典的迅捷劍
典型迅捷劍形制與截面示意圖
迅捷劍是一種擁有細長劍身和複雜護手的單手武器，門外漢也可以根據它獨特的造型看得出來，這是一種主要以穿刺為攻擊方式的武器，事實上迅捷劍也確實是由中世紀的一種用來刺穿鎧甲的穿甲刺劍（Estoc）發展而來。迅捷劍的重心較所有刀劍都靠後，幾乎就在護手的位置，這使得劍手能夠輕巧地把劍尖準確的對準目標。
迅捷劍的出現標誌着，隨着醫學的發展，人們已經認識到，穿刺對人體組織造成的貫通傷，要比砍劈造成的切割傷致命得多。被砍下四肢造成的傷口固然可怕得多，但救治及時的話保命的幾率也並不小；但身體如果被很細的鋭器刺穿，即使從外部看只有很小的傷口，傷者卻十有八九會死於肝臟脾臟破裂造成的內出血，或是腸子被刺穿造成的腹腔大感染。因此，千萬不要被它優雅的造型所迷惑，誤以為它的殺傷力有限。
此處想放一張婦女脱掉上衣決鬥的圖以説明衣物刺進身體導致感染的死亡率的，結果圖找不到了，大家可以自行想象一下。順便一提，這張圖中的武器並不是迅捷劍，而是其後代小劍。
迅捷劍在歐洲國家有着不同的形制，但其長度與注重刺擊的特點基本是一樣的，最大的不同一般存在於護手的形制上，而護手的形制也會影響劍的使用方法。
西班牙碗型護手
德國風格護手
意大利風格護手
上圖為幾種不同的護手形制。可以看到圖片中花式護手使用了食指繞過劍身的握法，而其他的碗型護手無法使用。
3.現代擊劍的由來
如此細長的劍身和如此短的劍刃，決定了這種劍的劈砍能力很弱，但這並不意味着它完全不能劈砍，針對裸露部分（面部、和脆弱的手）的抽擊還是能夠造成很嚴重的傷害。許多人關於迅捷劍不能劈砍的認知其實是一種誤解，這常常是因為他們混淆了迅捷劍和它的後代小劍（small sword）的緣故。
小劍是完全裝飾性的武器，沒有任何人會將小劍帶上戰場。小劍是迅捷劍在18世紀的直系後代，是為了決鬥用途而專門修改過的小型輕型迅捷劍，因為實在太細，小劍常常不得不採用稜形和三角形的劍身來提高結構強度，因此完全喪失了最後一點劈砍能力（一些小劍還保存着象徵性的刃），為了降低重量，大型護手也變得小型化和簡單化了。小劍更輕（2磅），也更短（1碼左右），因此劍斗的攻防變得更加快速和複雜。
因為武器重量的大幅度降低，使得婦女也能夠在劍術學校中學習劍術並與男子同台競技甚至決鬥，這使得劍鬥越發的像是一門時髦的運動，而漸漸喪失了武藝的本質。美劇《冰與火之歌》中阿婭·史塔克的武器“縫衣針”就是一把小劍，但是它有點太小了，只有普通尺寸的一半多長，所以只能叫童裝小劍。
可以看出小劍的長度和寬度已經很明顯低於可以作戰的刀劍，同時其具有非常華美的手柄，一般也就不會在肉搏戰時捲入將軍長官的帶帶。
到了19世紀，法國人再次修改了迅捷劍和小劍，使之更加安全，也使劍術徹底競技化，變成了一門時髦的運動，也就是我們今天所看到的擊劍。其中，迅捷劍成為了Épée（重劍，法語“劍”），而小劍則變成了Fleuret（花劍，法語“小花”的陽性形式），最終軍刀也被日益發展的槍械和刺刀逐出戰場，成為了saber（佩劍），這就是擊劍項目三個分項的由來。儘管這三種擊劍運動使用的“劍”（姑且這麼説吧）讓普通人看起來難以分辨，但我們還是能從規則上依稀辨認出它們祖先的面貌。
從上到下依次為佩劍，花劍，重劍
源於迅捷劍的重劍運動只允許刺擊，有效部位是全身，這大致符合迅捷劍的技術特點（其實他也可以砍），重劍（épée）的重量只有其祖先的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重。
源於小劍的花劍運動的中文名稱來源於法語的“小花”一詞，大概是指小劍常用的花朵型護手盤，小劍也只允許刺擊，有效部位是軀幹，這也與小劍的殺傷特點是一致的，不刺中軀幹就無法造成足夠有效的傷害。
源於軍刀（saber）的佩劍運動的中文名稱很可能是為了避免混淆，因為軍刀（saber）和佩劍（saber）是同一個詞，儘管佩劍是一根直的金屬條，但規則依然是可劈可刺，有效部位是整個上半身。
而現在由於電子計分器的出現，擊劍運動已經與原本的兵擊相差甚遠。兩個人互相在零點幾秒內刺中對方，然後放下劍開始握拳慶祝，這在真正的兵擊中不但毫無意義而且十分愚蠢，因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的雙殺只會讓兩個人一起死，沒死的話就互相倒地瞪着對方等死。劍術的目標在於保存自己的同時擊殺他人，而不是放棄防禦比誰先擊中對方。
HEMA中最能體現與現代擊劍不同的一個概念便是後擊（After blow），即在擊中對方後對方依然有一拍的時間可以還擊，而攻擊方需要避免被後擊擊中而攻擊時控制對方或得手後做出防禦。劍道中也有類似的概念，稱為殘心。這個概念還原了真實劍鬥中的情況，畢竟對方並不會在中劍後立馬倒地死去。像電影裏為了説明劍客出劍速度快，在對手已經抬起刀甚至已經出手時一刀砍中對方，然後對方就舉着刀不動或者停下了劈砍看着主角收刀裝逼順便倒地身亡的情況，在現實中是不可能存在的。
二、迅捷劍技術簡介
1. 招架匕首
在介紹迅捷劍技術之前，我們需要先了解一個與迅捷劍相輔相成的武器——招架匕首（parrying dagger）。顧名思義，招架匕首就是用於招架的副手武器。招架匕首出現以後迅速代替了原本風行的小盾加單手劍的組合，迅捷劍加招架匕首成為了最強單挑配置。
早期招架匕首
招架匕首及其變種
英雄聯盟中的角色，無雙劍姬。可以注意到其副手的武器就是招架匕首
招架匕首在格鬥中最主要的作用便是格擋對方的刀刃，其大護手和之後的各種變種都是以阻擋對方劍刃並卡住為目的設計的。
2. 技法特點簡介
Rapier與長劍軍刀等武器相同，同樣有着許多的流派。這裏以十七世紀的意大利劍術大師Ridolfo Capo Ferro的教材為例來説明迅捷劍的技法。
（1）握法
前文中有提到，根據護手形制不同，握法上有着不同的限制。而花式護手可以運用所有的握法，所以以花式護手為例説明。
西班牙的技法中還有一種食指與拇指都穿過護手環繞劍刃根部的握法，這樣的握法犧牲了出劍角度的選擇以換取對劍更強的操控能力。
（2）架勢（Guard）
上圖為第三守勢，個人認為是最能説明迅捷劍技術特點的架勢。由於護手的完善以及迅捷劍本身的長度優勢，劍手可以將手伸出去威脅對方，而不用擔心手部受到攻擊。副手抬起在胸處保持平衡的同時也可以尋找機會抓住對方武器。身體後傾與對方劍刃保持距離的同時，可以隱藏自己的最大攻擊距離。
三種基礎架勢，從左至右：下段防禦、上段防禦、中段防禦
（3）攻擊
對於決鬥而言，致對方於死地是唯一的目的。迅捷劍的技術攻擊的目標是對手的全身，但往往不會發動目標為腿部的大力攻擊，因為哪怕是乾淨利落地刺穿了對方的大腿肌肉，對方依然可以輕易發動反擊。所以迅捷劍的攻擊部位被劃分為了四部分。
以持劍手與身體中線為分界線，劃分為四個部分
與劈砍相比，刺所需要的訓練要少很多，但這並不意味着刺擊就缺少技術含量。迅捷劍的刺擊技術更注重於刺得快，刺得深，其核心便在於如何越過對方的防禦進行刺擊，所以有着許多繞着刺的招式，也有着許多刺擊同時通過強劍身擋開對方的同時攻防技術。此處放上一個招式演示視頻（點擊鏈接觀看）。
這個視頻中也有着如下圖中閃躲同時出劍的技術，需要強調的是這些閃躲技術往往只能在迅捷劍對戰時使用，因為刺擊的攻擊面是一個點，而劈砍則是一條線，想要單純通過閃躲躲開劈砍是很難的。這也就是為何以劈砍為主的軍刀，杜薩卡砍刀等技術中缺乏閃躲這一部分技術的原因。
騷氣的閃躲反擊
（4）防禦
西方刀劍的防禦技術都是基於強劍身與弱劍身的運用，用強劍身去格擋對方的弱劍身，迅捷劍也並不例外。
格擋刺擊的示意圖，通過旋轉劍刃來以強劍身撥開對方的刺擊
這張圖片中的招式便是通過強劍身撥開對方武器後發動刺擊
在迅捷劍的格擋中，往往會有手主動向前迎擊的動作，這同樣是強弱劍身的運用。格擋部位越接近護手，格擋的力量就越大，越容易越過對方防禦強行刺入。同時也會有手往後縮的動作，這是由於手後縮時同樣的力道打在劍身上，劍刃偏開的角度會更小，也就更容易發動反擊的刺擊。
這裏順便更正一個問題。我曾説過所有的刀劍格擋技術都是以強劍身去格擋弱劍身。這個説法其實是不對的，這個理念實際上是應用在幾乎所有的歐洲刀劍上，其劍身強劍身部厚的有力，弱劍身部輕而薄，以此為基礎形成了強弱劍身的攻防體系。但東亞刀劍特別是中國與日本的刀劍並無非常明顯的強弱劍身之分，其劍身的厚度在整個劍刃上往往是沒有太大差別的，這使得用劍身前部去打開對方的武器成為了可能。由於筆者對於日本與中國劍術並不是十分了解，所以不敢在此妄言。
5.招架匕首的運用
由於筆者對雙持武器的理解幾乎為零，不敢自己發揮，所以還是直接貼教材吧。
招架匕首的使用
6.為何迅捷劍不適合戰場？
實際上你如果非要拿着迅捷劍上戰場也沒毛病，西班牙人也這麼幹過。但迅捷劍並不是一種適合於戰場的武器。與軍刀相比，其需要的訓練要多得多才能成為一名合格的劍客，同時以刺擊為主要攻擊手段的短兵器難以應對戰場的複雜情況。除此之外，刺擊這一動作的制動性能很差，這在戰場上意味着很有可能一劍刺過去以後對面管都不管直接砍下來雙殺。
與戰場上的劣勢相對應的，是迅捷劍在街頭防身中無與倫比的強力。長達一米二的劍身碾壓所有其他單手武器，甚至與雙手長劍相比也毫不遜色。以刺擊為主要攻擊手段的作戰方式致死率極高，破綻也小，更適合於保存自己的同時擊殺敵人。所以可以看到，在各個異種武器的對戰中迅捷劍一方往往會佔有優勢，這是因為迅捷劍本身就是人類歷史中單挑最強的便攜冷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