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仁巍:中國曾給黑人民權運動帶去理論指引
【翻譯/觀察者網馬力】黑人遭受不公待遇的歷史是美國一個無法抹去的污點,雖然黑人所遭受的痛苦廣為人知,但他們長期以來所受到的不公待遇對美國的團結和穩定所造成的傷害卻很少有人提起。美國黑人在經歷漫長的種族歧視之後,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對非洲裔美國人(African American)族羣特有的認同感。
請注意這個短語:人們在提到黑人時,從不會忘記將“非洲裔”(African)放在前面來修飾“美國人”(American)這個名詞。這種帶有某種分離主義意味的認同感,其根源便是美國政府對黑人的壓迫。不可否認,非洲裔美國人這種集體認同感也是對美國國家團結的一種損害。黑人的痛苦經歷對美國政府來説是必須學習的功課。美國官員們應該深刻認識到,作為一個政府,最重要的工作之一便是將整個國家團結在一起。
在此我想引用法國著名歷史學家讓-米歇爾·德沃(Jean-Michel Deveau)的一句話:“黑人在美國社會的奮鬥史是以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持續時間最長的悲劇作為其開端的”,這裏的“悲劇”指的是罪惡深重的跨大西洋黑奴貿易。從16世紀到19世紀,由於奴隸貿易,非洲大陸一共失去了約1250萬人口。到1860年左右,美國擁有的黑奴數量已經達到了約400萬人。關於人類歷史上這段絕無僅有、慘絕人寰的販奴篇章,在此我不想贅述。
多虧了南北戰爭時期由美國總統亞伯拉罕·林肯於1865年公佈的《解放黑人奴隸宣言》,奴隸制度才終於在美國被廢除。當然,這並不意味着美國黑人遭受的不公待遇從此走向終結。實際上,他們受到白人歧視的情況反而更加嚴重了。在美國南方的鄉下,雖然奴隸制度不再,但吉姆·克勞法(Jim Crow laws,泛指美國南部各州針對非洲裔美國人以及其他少數族裔為實行種族隔離制度而制定的各項法律。吉姆·克勞是美國劇作家托馬斯·賴斯於1828年創作的劇目中一個黑人角色的名字,後來逐漸演變成了一個貶抑黑人的名稱和黑人遭受種族隔離的代名詞,此後人們更以“吉姆·克勞主義”指代美國統治階級對黑人實行種族隔離和歧視的一整套政策和措施——觀察者網注)卻取而代之,這一情況從1896年一直持續到1965年。吉姆·克勞主義實際上使對美國黑人羣體的壓迫和種族隔離行為合法化了。
值得一提的是,制定吉姆·克勞法的正是當年的民主黨人,而今天的民主黨人卻以正人君子形象示人,宣稱自己最能代表廣大黑人的利益。在美國黑人的悲慘歷史上,白人所扮演的角色很少是正面的。
隨着黑人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所倡導的民權運動聲勢日漸壯大,上世紀60年代,吉姆·克勞法才逐漸被廢除。馬丁·路德·金領導的非暴力運動在美國南方贏得了勝利,《民權法案》和《選舉權法案》分別於1963年和1965年獲得了通過,任何種族隔離行為至少在法律上已找不到根據。對於美國政府來説,那一時期提供了絕好的機會,他們可以藉此將美國黑人真心實意地納入主體美利堅民族,國家的團結也將獲得前所未有的鞏固。不過,這一切並沒有發生。
民權運動消除了美國黑人與白人之間在法律地位上的差異,但在至關重要的深層問題上,該運動所取得的成果卻極為有限。雖然民權運動的成果主要體現在美國南方廣大的農村地區,但即使在這一地區,黑人大面積貧困的問題也遠未獲得解決。而更加令人遺憾的是,民權運動在美國北方的影響很小,幾乎未取得任何實質成果。
雖然在北方城市,種族隔離制度從未正式施行,但據著名黑人記者塔奈哈西·科茨(Ta-Nehisi Coates)的敍述,“立法機構、市政官員、公民團體、銀行以及普通白人市民的內心都給黑人戴上標籤,認為那些皮膚黑黑的人是應該住在貧民窟裏的,那裏擁擠混亂,人們都沒受過什麼教育;在就業市場上,僱主也看不起他們,他們做的是一般市民看不起的工作,收入也非常微薄;另外,在街上,你還能經常看到有警察在毆打他們”。這就是我所説的“深層問題”,這些問題為非洲裔美國人內心的分離主義傾向埋下了種子。

1971年,黑豹黨的創始人修伊·牛頓受到了周總理的接見(資料圖)
馬爾克姆·X(美國非洲裔伊斯蘭教教士,美國民權運動的重要領導人物;批評人士認為他煽動散佈暴力、仇恨、黑人優越主義、種族主義和反猶太主義,肯定人士則視他為非洲裔美國人權利的維護者以及對美國白人種族歧視行為的有力批判者——觀察者網注)捕捉到了這種微妙的黑人分離主義傾向。
歷史學家在談論美國的民權運動時通常會將焦點集中在馬丁·路德·金一人身上,而可以定義一個時代的黑人領袖馬爾克姆·X卻受到了忽視。馬爾克姆·X是個頗為自信甚至有點激進的人,他替城市黑人勞工羣體發出了憤怒的吶喊,指出正是那些建制派白人政治集團一直以來在壓迫着黑人們。而馬丁·路德·金其實從未將這種憤怒情緒明確表達出來。
作為黑人民權領袖,馬爾克姆·X極富魅力,因素之一便是他的思想中帶有一種希望黑人與美國相分離進而獲得某種獨立地位的傾向。馬爾克姆·X是一位態度鮮明的黑人民族主義者、黑人反抗思想的代表人物,他主張黑人在受到長達幾個世紀的欺凌壓迫之後,應該獲得自決權利並建立起一個屬於自己的獨立國家。這是一個普世的教訓——在某個少數族羣受到長期壓迫之後,他們會萌生一種獨立意識並威脅到國家的團結和統一。
這一狀況本該讓美國政府非常憂慮,並迫使他們採取措施解決黑人所面臨的各種社會經濟領域的不公問題,畢竟美國的國家統一正在受到嚴重威脅。不過不出所料,美國領導人還是未能改掉欺壓黑人的老習慣。美國政府先是借用聯邦調查局的COINTELPRO反間諜項目非法打壓黑人反抗運動,這使一些黑人鬥爭組織和領導人受到了波及,其中就包括馬爾克姆·X,甚至馬丁·路德·金也未能倖免。更過分的是,美國政府對黑人所面臨的各種社會經濟領域的不公問題並未採取任何措施。結果,警察槍擊黑人事件還是層出不窮,至今也未能解決。
英國《衞報》曾進行過一項調查,結果顯示,美國黑人在遭到警察槍擊時,身上未攜帶任何武器的人數比例是相同情況下白人的兩倍。黑人所面臨的各種社會經濟領域的歧視待遇在上世紀60和70年代並未獲得解決,直至今天還是如此。
果不其然,上世紀70年代初期,這種對黑人持續的壓迫導致了新一波反抗運動的爆發,此次反抗運動的領導機構是一個名為黑豹黨(Black Panther Party)的組織。黑豹黨的訴求不僅侷限在結束警察濫殺黑人以及改善黑人住房條件這些方面,他們在黑人分離主義的道路上走得更遠。黑豹黨在自己組織的運動中借鑑了當時第三世界的革命理論,這其中就包括中國的毛澤東思想。1971年,黑豹黨的創始人修伊·牛頓(Huey Newton)受到了中國總理周恩來的接見。值得注意的是,在黑豹黨領導的運動中,相當多的黑人參與者並未將自己視為美國人。
時至今日,當時那場運動中的極端言論大多已經無人提起,然而美國政府卻仍然沒有着手解決黑人所面臨的深層問題。美國政府與黑人之間充滿壓迫與反抗的漫長曆史造成了一個結果——非洲裔美國人出現了認同問題。他們拒絕認同自己是美國的一部分,上世紀60、70年代的分離主義傾向仍然在今日美國黑人內心的某個角落裏存在着。
黑人自身當然不應對這種分離主義意識負有任何責任,壓迫黑人的美國政府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非洲裔美國人的身份是頗為獨特的,與亞裔或拉美裔美國人不同,非洲裔美國人在自己的國家裏幾乎被當作外國人來看待——美國政府一直將黑人視為外國人、劣等人和奴隸。對於那些認同自己是美國人的黑人來説,歷史一再辜負了他們。
雖然並非出於故意,但非洲裔美國人的這種獨立傾向的確是美國社會種族主義的直接產物,它已經對美國的團結構成了實質威脅。在對待少數族裔方面,中國與美國毫無相似之處,但我還是想説:對全世界所有國家來説,美國身上有一點教訓值得吸取——以高壓態度對待少數族裔最終將威脅到國家的團結和統一。
雖然已被大多數人遺忘,非洲裔美國人經歷的某些歷史片段與中國還是有着直接關聯。上世紀60年代,中國的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總理提出了第三世界革命理論,呼籲前殖民地國家要團結在一起。這就使中國與很多非洲前殖民地國家之間形成了某種聯結,上世紀60年代的很多文件記錄了這段歷史。正如前面所述,這同時也導致了美國黑豹黨和中國在他們各自與種族主義和帝國主義的抗爭中,將這兩種抗爭視為具有某種內在關聯的現象。
不過,比起上述歷史背景,非洲裔美國人與中國人之間之所以形成這層關係還有別的原因。非洲裔美國人受到白人壓迫的獨特歷史經驗使他們生來就具有一種清晰的意識——美國並不完美,美國是個有嚴重污點的國家。正如著名黑人作家詹姆斯·鮑德温(James Baldwin)所言:“我們很清楚,黑人,甚至不只是黑人,這個國家裏很多人都曾經是而且現在仍然是美國體制的受害者,這個體制的驅動力來自貪婪,利益是這個體制所崇拜的唯一神靈”。中國人認為,美國黑人與自己一樣,都對美國這個國家的剝削習性和帝國主義心態有着深刻的認識。

記住並深入理解這段歷史是非常重要的,在面對非洲人以及其他深色皮膚人羣的時候,某些中國人的態度並不很理性。當然,與西方國家不同,中國並不存在大規模敵視黑人的現象。但這可能只是因為,在中國社會,黑人以及深色皮膚人羣的數量還不是很龐大。
我注意到,個別中國人在見到黑人或深色皮膚人種的時候,表現出一種不是很禮貌的好奇,當然這一態度還遠沒有達到西方種族主義者的程度。
《亞特蘭大黑星報》(Atlanta Black Star)在非洲裔美國人中頗有影響,該報的一篇文章曾將中國列為黑人不宜到訪的八個國家之一:“當你在中國旅行時,一些中國人會盯着你看;甚至會有好奇心旺盛的人將你視為怪物,他們會對你拍照、觸碰你的頭髮,甚至會用手指摸一摸你的皮膚;他們還會問你問題,那些問題大都體現出對黑人的無知,他們也缺乏與黑人真正交流的意願”,該文這樣寫道。
我身上流淌着印度人和馬來西亞人的血液,長着深色的皮膚。在北京和上海,我也曾有過類似上面那樣的經歷。一些人認為這些現象無關大雅,但我認為負面影響還是難以避免的。這種對黑人的好奇很容易轉變為某種種族主義心理,此前中國一條不尊重黑人的洗衣機廣告就是一例。我自己的經歷也印證了存在於中國某些角落裏的種族主義心態。我的母親十幾年前在香港去世,診治我母親的香港醫生是個很明顯的種族主義者,我相信母親的死因與此密切相關。
我注意到,一些中國人將西方理想化了。在他們眼裏,西方白人是智慧和仁慈的象徵,他們渴望接受歐美白人的思想並模仿他們的生活方式。請不要忘記現代中國開國領袖毛澤東主席的寶貴理論,雖然毛主席並非完美,但他確實指出了一點——西方白人種族主義和帝國主義的受害者們必須團結在一起。如果中國也感染上給美國曆史留下嚴重污點的種族主義,那將是個悲劇。
(本文為夏仁巍賜稿,原文為英文,觀察者網馬力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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