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習近平在金磚峯會上為什麼要提中國的改革開放

【採訪/觀察者網 小婷】

“一箭易斷，十箭難折。”

這是9月3日，習近平在2017廈門金磚國家工商論壇開幕式主旨演講中引用的一句俗語，充分闡釋了“開放、包容、合作、共贏”的金磚精神。金磚機制成立至今，已經走過了十年，也正是靠着這種精神，吸引越來越多的國家加入其中。

當然，這期間也有所謂的金磚褪色論，金磚國家自身也面臨這樣那樣的問題。為什麼還有國家願意跟着金磚走？金磚機制會對現有國際秩序帶來哪些挑戰？金磚成員內部的矛盾該如何協調，中國又將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觀察者網專訪復旦大學國際政治系副教授、金磚國家研究中心主任沈逸，詳細解讀金磚國家。

9月3日，習近平在廈門國際會展中心出席金磚國家工商論壇開幕式，並發表主旨演講。新華社記者鞠鵬 攝

**觀察者網：**這次金磚峯會，一個亮點就是“金磚+”，加的五國是墨西哥、埃及、泰國、幾內亞、塔吉克斯坦，涵蓋了南美、非洲、東南亞、中亞地區。金磚國家機制已經走過十年，逐步開始有更多國家參與其中，金磚國家機制的吸引力越來越大靠的是什麼？

**沈逸：**金磚的合作是務實的，我們從來沒有預期金磚要變成新的聯合國或者20國集團。習近平在9月3日的講話中已經講得很清楚了，金磚國家為什麼會走到一起，就是基於共同的利益、務實的合作選擇走到一起，它是利益驅動型和需求驅動型。對於金磚來説，不可能追求盲目擴張，而是共識決策。如果盲目擴張，帶來的結果就是這個組織根本沒法有效運行下去。

之所以最終選擇了金磚夥伴關係這種方案，就是確保其他人可以共享金磚經驗。我們不能以為金磚的經驗很先進，其他國家就一定要共享。如果説我先進了你就一定要學我，這不就是西方模式的翻版嗎？所以金磚合作首先是建立在自願基礎上的。

其次，“金磚+”一定要加出什麼東西來嗎？並沒有，金磚模式有三要素，第一個就是平等相待、求同存異，在推動“金磚+”的時候也是一樣。對於金磚國家來説，不是為了“金磚+”而加，而是因為金磚模式贏得了大家的信賴。這也是金磚模式的第三點，胸懷天下、立己達人，我們知道其他國家可能有需求，所以做這樣一個機構設置，讓那些需要、也認同金磚模式的國家，通過“金磚+”的機制來和我們合作，這是金磚的特色。所以“金磚+”不是結盟，也不是擴大成員，不是傳統意義上西方國家在國際上的拉幫結派，不是像北約那樣搞夥伴關係，這是我們在理解“金磚+”時需要非常清楚的一點。

**觀察者網：**一直都有人拿金磚五國和G7、G20進行比較，甚至“金磚之父”吉姆·奧尼爾都稱，2035年前金磚集團將超越G7。那麼，未來金磚會不會發展成G7、G20那樣對國際政治和經濟秩序都將起到引領和重大影響作用的組織？

**沈逸：**從客觀上來説肯定是這樣，這是由金磚的體量所決定的，只要金磚國家的人口增長、經濟發展、社會治理各方面不斷蒸蒸日上，到最後國際社會就會認真聽取金磚國家的意見，因為你的影響力在這裏放着，這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

習近平在9月3日的講話中特別強調，金磚國家在合作過程中會有分歧，大家要坐下來一起商量着辦。這段話最早是習近平在2013年和奧巴馬在莊園會晤時講的，當時奧巴馬對習近平説中美兩國一商量，事情就敲定了，習近平很明確地告訴他，不能我們兩家説了算，不能一小撮人説了算，要大家一起坐下來商量着辦。

這就是金磚國家在推動國際關係民主化，推動國際治理結構的良性變遷。我們曾經是發展中國家，也許我們發展的比別的發展中國家快一些，但嚴格意義上來説，我們還不是發達國家，當初我們是發展中國家的時候，我們是怎麼痛恨國際體系中那些大國的強權政治和霸權主義的行為，當我們自己力量成長起來的時候，也要嚴格避免這種行動模式。

9月4日，金磚國家領導人合影留念，徐訊攝

**觀察者網：**金磚國家機制強調的是新興大國、新興經濟體之間的聯合，那麼如何加強金磚國家和發達國家之間的合作呢？

**沈逸：**金磚國家作為新興大國，目前看來基本是在G20、聯合國的框架下加強和發達國家的互動，但推動這種互動的主要責任不在金磚國家，每一個金磚國家都很樂意和發達國家進行互動，但是發達國家怎麼看金磚是個很大的問題。發達國家什麼時候停止了莫名其妙地唱金磚失色論、金磚解體論的時候，二者之間的合作條件就成熟了。畢竟我和你合作，你不能總在心理上鄙視我，當基本尊重都沒有的時候，合作是很難繼續的。但現在發達國家還是諱疾忌醫，不願意承認金磚國家的崛起。

**觀察者網：**習近平在9月3日下午的主旨演講中回應了所謂的金磚褪色失色論，他提到：“受內外複雜環境影響，金磚國家發展難免遭遇不同程度的逆風。但是，金磚國家不斷向前發展的潛力和趨勢沒有改變。”您認為影響金磚國家經濟增長起伏的原因有哪些？

**沈逸：**其實我們看看那些唱衰金磚的媒體，他們所在國家的經濟數據拿出來和金磚比一比，有幾個比金磚好的？即便是在所謂的褪色論下，中國、印度的發展速度都是驚人的。美國經濟增長有個3%，西方媒體一片叫好之聲，有個2%，西方媒體就認為達到目標了。中國的平均增長如果是6%的話，西方媒體就認為是不及格。所以西方媒體關於金磚國家經濟衰退的新聞，基本就是特朗普説的：假消息，不用太去當回事兒。

習近平講得很明確，金磚國家也要慢慢調整自己的經濟結構，發展內需。而且金磚國家同時還要加強貨幣和金融領域的合作，這些領域的合作之所以這麼重要，就是因為發達國家在通過貨幣和金融領域的不公正安排來輸出自己的內部危機，這從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看得很清楚。

再比如，要用好金磚國家相互之間的貿易便利措施，確保他們相互之間的市場能夠給對方帶來機遇和利益。當然金磚國家還要做好自己的產業鏈升級，如果金磚國家的產業鏈始終處在中低端，那整個經濟是跑不起來的。

**觀察者網：**我們今天強調金磚機制，更多是從經濟聯盟的角度來看成員國之間的合作。但其實即便是金磚內部，對這個機制的定位也有分歧，比如俄羅斯就一直希望金磚機制能夠成為地緣政治聯盟。從您的角度來看，該如何來界定金磚機制的經濟屬性和政治屬性？

**沈逸：**從2013年南非德班峯會開始，甚至更早，金磚就開始慢慢把自己的注意力從全球經濟治理，從金磚成員之間的投資金融便利化，轉向了廣義的全球治理。即使是9月3日習近平是在工商論壇這個場合，面對的是企業界人士，他也明確講了，第一，從產生的背景上來説，金磚國家就是全球治理體系變革中的產物，因為原有的治理結構不行，所以有了金磚。第二，今天的金磚絕不僅僅只關注全球經濟治理，金磚關注的目標中，非常清楚地包括了除經濟以外的全球政治安全和和平發展這些問題，是廣義的全球治理。而且未來的方向也很明確，金磚的主要任務就是要推動包括全球經濟治理在內的全球治理機制的良性變革。

**觀察者網：**面對全球經濟退潮和反經濟全球化浪潮，外界對金磚機制也寄予厚望，希望能推動全球經濟治理體系變革。但目前金磚國家似乎還很難撬動現有的全球經濟體系，未來在世界經濟舞台上，金磚國家該如何增加自己的話語權呢？

**沈逸：**這要看從哪方面來説，習近平昨天講到安全問題，敍利亞問題、利比亞問題、巴以問題，這三個問題是被明確點名的。敍利亞問題能夠到今天獲得階段性解決，金磚國家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如果不是中國和俄羅斯頂住其他國家的壓力，不是金磚國家採取了相對一致的意見，西方國家早就在敍利亞控制局勢了。

而且在全球減排問題上，中國、印度、南非推動了全球二氧化碳氣候減排機制的建立和完善，尤其是在美國退出《巴黎協定》之後，像中國、印度、南非這樣的國家會變得越來越多。這只是兩個很小的例子，説明金磚國家已經開始合作了，金磚機制也早就發揮作用了。

講到金磚國家去改變或者影響全球治理結構，不是説金磚國家在一夜之間就能拿出一套全新的治理體系，把現有的機構全都替換掉。不要説金磚國家，就是美國也沒有能力在一夜之間廢掉全球治理機制中一項重要的機制，然後另起爐灶再搞一套。

而且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對金磚國家來説，全球治理架構的變革是跟自己的利益、跟發展中國家的利益密切相關的，我們要推動的是一種漸進的良性變動。

金磚要發揮效用，就要搞好內聚力建設

金磚國家要增強自己的話語權，第一，要把自己國家的事情辦好，增強自己的實力。舉個例子，1998年中國互聯網經濟第一次西湖論劍，有個長得又矮又醜的男人，從最後一排衝到第一排和主席台吵架，那個人就是馬雲。但1998年馬雲説話是沒人聽的，儘管那個時候他的理念已經很成熟了，但是沒有人理睬他。到了現在從第一屆到第三屆世界互聯網大會，每次馬雲開口説話的時候，全場鴉雀無聲，因為他不是馬雲，他是阿里帝國的締造者。他到美國去，美國商人認認真真聽他講怎麼樣做電商，然後把東西賣到中國市場上。這就是話語權。話語權建立在實力的基礎上，現在大家在發展問題上不得不跑過來聽中國的話，為什麼？因為你是基建狂魔，你經濟建設搞得好。所以金磚國家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各個國家要搞好自己。

第二，金磚國家的內聚力建設要搞好。金磚國家之間是有矛盾，比如中國和印度。金磚國家成員要想清楚，是金磚在一起對大家的收益好還是讓這些矛盾把大家拆了好？這是需要取捨的。因為金磚的機制決定了，不存在是哪個成員委曲求全，為了金磚而去迎合別的國家在其他地方不合理的受益。中國當然很看重金磚，但中國不會拿金磚去做交易。金磚是天上掉下來給這五個國家加分的一個意外的戰略機遇，這五個國家在過去十年抓住了這個機遇，但不是説少了哪一個就不行。當然我們不希望出現這樣的情況，畢竟要再找一個像金磚這樣的概念也不是分分鐘的事情，所以相互成員之間的凝聚力建設也很重要。

第三，中國怎麼發揮自己的作用。金磚國家內部不管怎麼平等，別人客觀上對中國還是有特殊要求的，因為你體量太大了。對於中國來説，金磚既是一個機遇，一個平台，也是一個考試。能不能在這個相對友好的全球性平台裏，把中國在全球的影響真正意義上做大做實，讓大家通過金磚看到中國不是第二個美國，是真的與眾不同，能夠給其他國家帶來好處，這是中國還需要努力的地方。

**觀察者網：**有聲音呼籲中國在金磚國家中起引領和主導作用，從經濟體量來講，中國也具備了這樣的實力。但金磚國家內部發展不平衡是個很大的問題，俄羅斯、印度這樣的國家也不會甘於做一個邊緣角色，您認為中國在金磚體制中應該起一個什麼作用，如何協調金磚國家內部的關係？

**沈逸：**中國要增強我們提出一項國際機制或者是制度性安排，並把它落實的這種能力。習近平在講話中相當一部分講到了中國的改革開放遇到了難點，進入了深水區。他為什麼要提這個，因為這恰恰就是中國做好金磚就必須做好的事情。金磚的未來不是靠花拳繡腿的外功招式，而是取決於內功的修煉，我們的國內治理能力、改革開放的進程，在很大程度上會制約金磚機制的效力和最終結果。中國只有進一步做好自己的改革開放，才有可能做好金磚。做好金磚是一個戰略性的目標，不是靠小聰明就能解決，中國改革開放內部的難點不破解，金磚是推不下去的。

中國做好自己的改革開放，才能做好金磚

**觀察者網：**金磚國家之間難免受地緣政治的影響，這次金磚峯會前中印在邊境對峙將近三個月，就在會議前五天，印度才撤軍。您認為對於中印兩國來説，如何在政治衝突中進行經濟合作？或者説通過經濟合作消弭政治衝突？

**沈逸：**這個球不在中國這一側，在印度。這次印度做了非常傷害中國人民感情的事情，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就是莫名其妙。從這件事情可以看出，相比中國，印度更像是一個崛起中的傳統大國，還沒成長為大國，霸權主義的傾向就出來了，動不動就劃分勢力範圍。

但今天的國際結構，已經不歡迎印度這種傳統國家，印度也已經不適合今天的全球治理體系了。我們認真想一想，如果中國像傳統大國那樣做出了反應，在邊境地區和印度兵戎相見，發生了戰爭，誰是贏家？印度真的是贏家嗎？在現在這個世界上，你要變成人生贏家，就要認認真真搞清楚什麼叫合作共贏，這個責任真不在中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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