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義桅：一帶一路如何照顧周邊國家感受？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王義桅】

周邊是我安身立命之所，發展繁榮之基。近年出訪周邊國家時，習近平主席曾提出，“一帶一路”倡議的首要合作伙伴是周邊國家，首要受益對象也是周邊國家。“一帶一路”從周邊發力，早期收穫也要抓住周邊。“中國願意為周邊國家提供共同發展的機遇和空間，歡迎大家搭乘中國發展的列車，搭快車也好，搭便車也好，我們都歡迎。”

貫徹落實習近平主席“一帶一路”外交思想的關鍵問題是，一帶一路建設如何做到知行合一？換言之，如何將共商、共建、共享原則貫徹落實到全過程？考驗尤其集中在中國周邊國家。俗話説，相處時間長了，難免有磕磕碰碰的時候，中國與周邊國家歷史遺留問題仍然沒有解決，正如中印邊界對峙，已經在干擾一帶一路建設。

日前赴泰國清邁市參加中國駐清邁總領事館、清邁大學、清萊皇太后大學共同舉辦的“一帶一路與大湄公河次區域合作——瀾湄走廊，智慧崛起”的國際研討會，對此更有體會。閉幕式上，泰國人委婉提醒中國，一帶一路要顧及東盟國家感情（sentiment），不只是關切（concern），對筆者觸動頗大。

更一般地説，一帶一路建設如何充分顧及周邊國家與中國在生產、生活、思維方式的兼容問題？

一是生產方式：瀾滄江-湄公河，同一條河流，不同的名字，起源於青海，流經中國、老撾、緬甸、泰國、柬埔寨和越南，于越南胡志明市流入南海，充分展示了中國與沿線國家同飲一江水的命運共同體。然而，中國已經從農業大國轉變為工業-信息大國，老緬泰柬等沿線國家仍然是較窮的農業國家，擔心農業被工業摧毀，故而泰國前首相英拉“大米換高鐵”計劃擱淺。泰國、越南等東南亞國家的南北差異十分明顯，南部靠海受西方影響大，可能還被西方殖民過。清邁研討會上，克拉地峽問題從未被提及，也是這個原因。

二是生活方式：中國人勸説：清邁到曼谷，現在火車要十小時，採用中國高鐵只要兩小時。泰國人則回應：十小時我有充足時間考慮去曼谷幹什麼，如縮短為兩個小時，還沒想好就到了，究竟為了啥嘛！看來，對一帶一路態度，不僅是對中國態度折射，也是對現代化態度折射：現代化真的好嗎？一帶一路尤其高鐵影響世界生活方式大問題，要很好研究。

三是思維方式：法國歷史學家托克維爾鮮明地指出，“小國的目標是國民自由、富足、幸福地生活，而大國則命定要創造偉大和永恆，同時承擔責任與痛苦。”周邊小國對中國有大象踩螞蟻心理：大象抬腳就可能踩死螞蟻——把自己比着螞蟻，因而不得不拉着日美平衡中國影響。更何況泰國是東南亞里唯一未被西方殖民的國家，十分看重國家的獨立自主性。在許多問題上，泰國態度不明朗或反覆都是常態，中國不能逼着泰國表態，要設身處地從對方角度考慮，絕對不能自認為好就緊逼不捨。

與此同時，周邊國家對一帶一路態度正如對中國崛起態度一樣，仍然很矛盾，畢竟一帶一路是新生事物，中國崛起打破了原有格局。有一個新加坡來的學者在發言時就質疑中方現在是“Norm taker or norm maker”（規則接受者還是制定者）。他們當然希望中方是taker（接受者），但他們自己認為這也不現實。她指出中方在影響周邊國家改變規則方面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她舉例説，因為中國，日本在提供貸款方面的條件不得不發生改變，如不再要求提供主權擔保。在周邊推進一帶一路倡議也確實需要考慮他們的心態和舒適度，拿捏好分寸，控制好節奏，否則可能會欲速則不達。

針對周邊國家的疑慮，中國駐清邁總領事任義生以“連心橋”來總結：研討會是泰北地區共建互利共贏經貿夥伴關係、分享中國機遇的“邀請函”，是加強創新合作、促進人文交流的“連心橋”。筆者深感認同，希望類似這樣的溝通縱向上能連接過去、現實、未來，助推周邊國家的生產、生活、思維方式平穩轉型，更好適應乃至引領世界之變；橫向上連接周邊國家之間、周邊國家與中國、周邊國家內部及域外國家的心靈。畢竟，民眾的安心、放心、舒心是一帶一路落地生根的前提。筆者參加不少使館舉辦的一帶一路研討會，領館舉辦的還是第一次，證明一帶一路加強地方合作、民眾溝通的必要，欽佩清邁總領館的政治擔當。

看來，一帶一路涉及生活方式、生產方式、思維方式的協調問題。周邊是“一帶一路”早期收穫的首要地區。絲綢之路精神在周邊的落地體現在“親誠惠容”外交理念上。共建“一帶一路”，讓周邊外交有了抓手。中國希望與周邊國家家共同努力，加快基礎設施互聯互通，加快沿邊地區開放，深化沿邊省區同周邊國家的互利合作，塑造互信、互利、平等、協作的新安全觀，鞏固和擴大我國同周邊國家關係長遠發展的社會和民意基礎，更好地培育周邊國家間的命運共同體意識。

這些美好想法要付諸實施，必須充分考慮到周邊國家的二元性——沿線國家經濟基礎是發展中國家，上層建築往往搞發達國家那套；複雜性——有些甚至現代國家還未建起來，地方部落影響可能超過地方政府；矛盾性——地理近，心理遠：傳統上是“中泰一家親”，現實上泰國是美國的非北約盟國。一句話，要照顧周邊國家的感受，不僅結果上而且過程上都要做到合情合理，這是一帶一路在周邊國家落地生根的巨大挑戰。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讓·莫內講席教授，察哈爾學會一帶一路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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