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晉:誰最不希望庫爾德國家成立,土耳其、伊朗還是敍利亞?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王晉】
儘管面臨來自於伊拉克中央政府及主要國際和地區國家的“反對”,但伊拉克庫爾德公投仍然按部就班,一個公投之後宣佈“獨立”的庫爾德國家,很有可能即將出現在伊拉克北部的政治版圖之中。
獨立公投之後,未來庫爾德國家是否會建立,地區局勢如何發展,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周邊國家對於局勢的解讀,而這其中,最為關鍵的變量是土耳其、伊朗和敍利亞。

歡呼的庫爾德民眾,來源:新華社/法新社
猶豫的土耳其
土耳其在伊拉克庫爾德議題上的態度有些自相矛盾,而這也顯示出土耳其埃爾多安政府在發展與伊拉克庫爾德人關係上,內心存在的猶豫和搖擺。
一方面,在伊拉克庫爾德公投開始之後,土耳其一直在多個場合表示了自己的反對,比如土耳其總理耶爾德勒姆多次表示要求伊拉克庫爾德停止公投,甚至威脅要封鎖邊境和輸油管道,而議會也批准了土耳其軍隊可以繼續留駐在敍利亞和伊拉克,土耳其軍隊更是在土耳其-伊拉克賓靜地區展開軍事演習,並且與伊拉克軍隊一道開展軍事演習,顯示出對於伊拉克主權領土完整的“決心”。
但是另一方面,土耳其也似乎在其他場合對伊拉克庫爾德人“準國家”地位存在一些特殊的“認同”,比如在公投開始之後,儘管土耳其官方高層言之鑿鑿地威脅“關閉邊境”“停止貿易”,土耳其經濟部長尼哈特·澤伊白科奇卻表示,目前土耳其和伊拉克庫爾德自治區的經貿關係“一切正常”,而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儘管多次強調伊拉克庫爾德公投是一個“錯誤”,但是其關注點恐怕更多的是強調伊拉克庫爾德人自治公投可能給土耳其國內庫爾德人帶來的衝擊,土耳其軍隊在“嚴密監控”之下,也並沒有採取進一步的動作。土耳其制裁伊拉克庫爾德人的“鞭子”一直沒有揮舞下去。
如果我們回看伊拉克庫爾德人公投的主要歷程,其實恐怕土耳其在其後的作用是難以忽視的。傳統的伊拉克庫爾德人經濟發展,與南部的伊拉克中部和南部聯繫更為密切。
但是在2003年以後,隨着伊拉克自治區和土耳其之間天然氣和石油管道的修築,尤其是土耳其資本大舉進入伊拉克庫爾德自治區,導致了伊拉克庫爾德人經濟的“向北看”,幫助伊拉克庫爾德人打通了貫穿土耳其到地中海的經濟出海口,從很大程度上促成了伊拉克庫爾德人能夠有“經濟底氣”與伊拉克中央政府分家。
而從政治上,2003年以後土耳其長期是伊拉克庫爾德自治區的重要地緣盟友,雙方不僅與伊拉克中央政府關係不佳,而且土耳其埃爾多安政府似乎還有些同情伊拉克庫爾德人的政治獨立慾望。
比如在2月份伊拉克庫爾德自治政府總理內奇爾萬·巴爾扎尼在訪問土耳其時,受到了來自於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和總理耶爾德勒姆的“盛情款待”。土耳其在舉行的歡迎儀式中,甚至沒有升起伊拉克國旗,而是升起了土耳其國旗和伊拉克自治區區旗。早在今年年初,伊拉克庫爾德人想要舉行獨立公投的消息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土耳其領導層恐怕不會不知道伊拉克庫爾德人的獨立慾望。而在伊拉克庫爾德領導人訪問這樣的時刻和這樣的場合,做出這樣的外交禮賓安排,難免不讓伊拉克庫爾德人對於土耳其未來在政治公投中“心存幻想”。
微妙的伊朗
與土耳其在伊拉克庫爾德問題上的態度相比,伊朗的態度則顯得相對強硬。從6月份伊拉克庫爾德人正式公佈將要在9月份舉行公投開始,伊朗就通過多種渠道勸説伊拉克庫爾德人放棄獨立公投的舉動。
一方面,伊朗伊斯蘭革命衞隊高層,尤其是在伊拉克有巨大影響力的“聖城旅”指揮官卡塞姆·蘇萊曼尼多次前往伊拉克北部,會見伊拉克庫爾德人“庫爾德民主黨”領導人馬蘇德·巴爾扎尼和“庫爾德愛國聯盟”的領導人塔拉巴尼,伊朗認為,這次公投是建立在伊拉克庫爾德自治區這兩大政治派別的“共識”之上,因此伊朗希望通過勸説兩大派別的領導人,能夠促成這次公投的“取消”;而另一方面,伊朗邀請與其關係密切的“庫爾德愛國聯盟”高層訪問伊朗,與伊朗高層舉行會面,伊朗最高精神領袖哈梅內伊也派出了自己的代表與伊拉克庫爾德代表團溝通,希望能夠勸説伊拉克庫爾德人放棄“公投”的願望。
在伊拉克庫爾德人宣佈公投之後,伊朗在第一時間宣佈斷絕與伊拉克庫爾德人的航空交通,並且開始通過與伊拉克中央政府之間的斡旋來向伊拉克庫爾德人施壓。然而伊朗的態度卻也有些微妙,儘管從當前來説,伊朗與伊拉克什葉派中央政府有着很密切的關係,但一些伊朗人(筆者一位留學伊朗的同學曾經遇到過這樣的説法)私下裏認為,一個分裂的伊拉克,恐怕更加符合伊朗的利益。
在歷史上,伊拉克一直是遜尼派和什葉派爭奪的焦點地區,無論是歷史上奧斯曼土耳其帝國與薩法維帝國在今天伊拉克的爭奪戰,還是薩達姆時期伊拉克與伊朗之間長達多年的“兩伊戰爭”,伊朗和伊拉克一直是爭奪地域領導權的重要競爭對手,只是當伊拉克在1991年遭受美國製裁,尤其是2003年薩達姆政府被推翻之後,伊朗和伊拉克之間地緣競爭優勢,才轉向了伊朗這一方。因此一個被削弱的伊拉克,一個陷入分裂的伊拉克,可能更加符合伊朗的利益。
當然對於伊朗來説,當前十分擔心的是未來出現的庫爾德國家,很可能會成為一個美國和以色列用來對抗伊朗的“前沿陣地”。畢竟當前從現實來看,以色列很可能會成為唯一一個承認伊拉克庫爾德人政治獨立的國家,而伊拉克庫爾德人石油出口的70%都通過土耳其在地中海的港口運到以色列,加上歷史上以色列與庫爾德人之間的緊密關係,伊朗對於以色列在伊拉克庫爾德人地區的滲透的擔心也就可以理解了。
與此同時,一個獨立的伊拉克庫爾德人政治實體,很可能會刺激伊朗國內庫爾德人謀求獨立的政治慾望。儘管當前伊拉克和敍利亞的庫爾德人在地緣爭奪中獲得了最多的政治自主權利,但是在歷史上,伊朗和土耳其的庫爾德人才是庫爾德獨立運動的歷史“先鋒”,尤其是伊朗的庫爾德人曾在二戰中短暫的建立過自己的國家,而且在伊朗伊斯蘭革命之前長期謀求政治獨立,這對於伊朗的民族身份和國家安全構成了極大的威脅。
但是伊朗的擔憂不會太大,伊朗國內的庫爾德人已經不再對政治獨立或者政治自主有太大的熱忱,而且逃離到伊拉克北部的伊朗庫爾德人,儘管受到了來自於控制當地的“伊拉克庫爾德愛國聯盟”的收留,但“愛國聯盟”鑑於與伊朗的親密關係,事實上幫助伊朗約束着這些庫爾德團體。而未來的伊拉克庫爾德獨立政治實體,也肯定需要伊朗的許可和幫助,才能夠立足於地區政治之中,因此伊朗不會直接出兵干涉伊拉克庫爾德政治獨立,其反感情緒主要是來自於伊拉克庫爾德人謀求改變當前地區政治版圖的願望,因此伊朗會通過一些措施來表達對於政治公投的不滿,但是不會直接出兵干預。
不希望獨立的敍利亞庫爾德人
敍利亞庫爾德人被很多人認為會跟隨“伊拉克庫爾德人”而謀求“獨立”,這種判斷主要是基於當前敍利亞庫爾德人事實上控制了敍利亞東北部地區。但是他們的主要訴求還是希望獲得相對自主和平等的民族權力。比如2012年敍利亞庫爾德民族委員會領導人費薩爾·尤素福將庫爾德人的政治訴求總結為:
“我們的要求包括,通過憲法承認庫爾德人的民族身份,保證庫爾德人的民族權力與國際法和國際公約相一致。此外,鑑於庫爾德人在敍利亞所佔的人口比例大約為15%,我們要求庫爾德人在敍利亞反對派聯盟及其各個委員會中所佔議席與此比例相等同。對於庫爾德人的歧視性規定和行為應當被禁止和取締,因為這些規定和行為而受害的庫爾德人應當得到補償。我們要求,敍利亞國家的全稱應當是‘敍利亞共和國’,而不是‘敍利亞阿拉伯共和國’。我們還要求敍利亞反對派聯盟應當支持所有的武裝反對派,而不僅僅是敍利亞自由軍。”

敍利亞庫爾德人分佈
當前實際控制敍利亞東北部的庫爾德“民主聯盟黨”多次表示反對分裂敍利亞,不願意建立一個類似於伊拉克庫爾德自治區那樣的地方自治機構,而是希望能夠在敍利亞統一完整的前提下謀求敍利亞庫爾德人自己的民族權力。“民主聯盟黨”強調,其目的在於促成敍利亞政治的“民主化”,認為一個民主的、公正的敍利亞政治氛圍將會保證庫爾德人權利的實現。在2014年1月發佈的《社會契約憲章》,“民主聯盟黨”將敍利亞定義為“自由的、獨立的和民主的國家,以‘分權制’和‘多元化’為原則由議會制政府來管理。”可以説,“民主聯盟黨”領導下的敍利亞庫爾德人,至少在當前缺少促成自身獨立的政治意願。
總的來説,庫爾德獨立公投所帶來的政治影響十分有限,其所謀求的政治獨立並沒有得到來自於相關周邊大國以及國際社會的廣泛承認。但是鑑於各種各樣的因素,包括土耳其、伊朗和敍利亞,都在此問題上有着自己的考量,通過制裁和外交壓力來表達對於伊拉克庫爾德獨立公投的態度,而不是直接出兵,才是未來構築公投後中東地區地緣環境的主要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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