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一龍:馬克思主義“三化”的關鍵在創新
1883年3月14日,下午兩點三刻,馬克思在他的“安樂椅上安靜的睡着了——但已經永遠地睡着了”,恩格斯寫道,“當代最偉大的思想家停止思想了。”1
馬克思的肉體生命停止了,但是他的思想生命卻永存於世。一代又一代,不同國家這一偉大靈魂追隨者的鬥爭與創新,使得馬克思主義成為一個活的歷史進程。
馬克思主義本身就是一個需要展開的開放體系,馬克思本人作為許多不同領域的思想探險者,只完成了他自己龐大寫作計劃的很小的一部分。而他“格言式的敍述”,又激勵了許多後來者的創新。馬克思主義絕不僅僅是書架上厚厚的幾卷本,而是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不斷展開的現實的運動與現實的創新。
1943年,毛澤東對王明等“家裏有成堆的馬克思主義出賣,裝潢美麗,自賣自誇,只此一家,並無分店,如有假冒,概不承認的”自封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寫下尖鋭的批語:
“直到被人戳穿西洋鏡,才發現其寶號裏面盡是些假馬克思,或死馬克思,臭馬克思,連半個真馬克思,活馬克思,香馬克思也沒有。”2
教條主義脱離現實,有時候會到荒唐可笑的程度。1978年2月,鄧小平在聽取彙報時説:我在廣東聽説,有些地方養三隻鴨子就是社會主義,養五隻鴨子就是資本主義,怪得很!3
讓馬克思活起來,需要破除教條主義,要把馬克思主義看成一個系統的整體,堅持馬克思的基本原理和立場,而不是生搬硬套某些結論來剪裁現實。
這一點,李瑞環同志舉了一個例子,圍繞着改革開放之初的農村改革有一場爭論,一方反對聯產承包責任制、分田到户的改革,認為違反了馬克思主義的公有制原則;另一方主張聯產承包責任制,引用的是馬克思主義生產關係必須適應生產力發展水平的觀點。前者講的是個別結論,而後者講的是基本原理。4歷史已經證明,當時農村改革取得了巨大的成效,農業產出實現高增長,農業資源配置效率明顯提高,農民收入進入快速增長期。5
在保持理論開放性的同時,還要保持理論的主體性。
毛澤東同志説:梁惠王問孟子: “天下惡乎定?”孟子回答:“定於一”。我們要定於一,這是爭領導權的問題。6
習近平同志説:道不欲雜,在我國不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哲學社會科學就會失去靈魂、迷失方向。7“定於一”、“不欲雜”,就是要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地位堅定不移,並不斷推進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創新。
“定於一”是領導權定於一,而不是思想“大一統”,不是搞新時代的“獨尊儒術,罷黜百家”,令馬克思主義之外的學説“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邪辟之説滅息。” 8
生物多樣性是生態系統繁榮的前提。“異道”、 “異論”、“殊方”就是思想叢林中形態各異、爭奇鬥豔的物種。有的可能是無所取用的匏瓜,甚或還是毒草、毒蛇,但是卻不宜剷除,它保留了思想的“基因庫”,這種遺傳的多樣性,恰恰是思想進化的前提。
“一朵野花裏有一座天堂”,一堆枯葉下就是一個浩瀚的宇宙。主流與非主流,雅與俗,中與西,古與今,現代與後現代,越是多元共生,思想的生態系統就越生機勃勃,越具有高度適應性,越能提供多樣的生態服務功能。
“一”和“多”,思想領導權與“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需要兩方並舉,並行不悖,相育不相害。共同促進中國思想大繁榮,文化大繁榮。
“一”和“多”並舉,並非是要“大一統”,而是“通三統”。
就是以中國實踐為體,以馬、中、西三種思想為用,創新中國話語體系,推動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創新,推動“一體三用”的中國學派形成。9
只有實踐才是體,才是理論構建的源頭活水。
對於人類的思想而言,何為體?毛澤東同志説的好:人的正確思想是從哪裏來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不是。是自己頭腦裏固有的嗎?不是。人的正確思想,只能從社會實踐中來。10
習近平同志指出的: “馬克思主義被邊緣化、空泛化、標籤化,出現“失語”、”失蹤”、“失聲”的問題。11根本癥結就在於馬克思主義沒有和實踐相結合,沒有用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這個箭來射中國實踐這個“的”。“僅僅把箭拿在手裏搓來搓去,連聲贊曰,’好箭、好箭’,卻老是不願意放出去。”12
馬克思主義如果不能和當代實踐相結合,就會成為《西遊記》中那棵靈根被打斷的仙樹,結不出人蔘果,需要找觀音的甘泉來醫活。
要讓中國實踐這個源頭活水,來澆灌馬克思主義這棵參天大樹,讓它結出新的累累碩果。不斷推進中國化馬克思主義成果的創新,及時總結實踐探索的新鮮經驗,開闢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新境界。
回顧社會主義五百年曆史,只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才真正回答了什麼是社會主義,如何建成社會主義的命題。當今世界,也只有中國探索的這一套社會主義體系對於資本主義構成真實的挑戰,同時為中國化馬克思主義成果的創新提供了豐厚的土壤。
馬克思主義是一個氣勢恢宏的開放架構,完全具有條件吸納人文社會科學具體層面的成果,這種結合是道與術的結合,一方面提升社會科學視野,另一方面,使得馬克思主義更能落地,更加管用。
馬克思主義同樣需要吸納與包容能力,馬克思主義要成為森林生態系統,而不是遮天蔽日的“獨木”,中國傳統文化與馬克思主義多有會通之處,這可能也是為何馬克思主義在歐洲開花,卻在中國落地生根的一個重要原因。推進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傳統文化的融合,既為中國傳統文化開新提供了契機,也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提供了路徑。
《黃帝四經》説:“形名已立,聲號已建,則無所逃跡匿正矣。”13中國現在面臨的是話語不正、不真的問題,實踐已經遠遠跑到理論前面去,卻尚未形成切合實踐的中國理論。如同手上沒有《西遊記》中的那個紫金紅葫蘆,千呼萬喚,卻不到葫蘆中來,同時,又面臨着老教條與洋教條的雙重話語遮蔽,就如同不曉得孫悟空的真名,“者行孫”、“行者孫”地亂叫一通,卻也被裝到他們的葫蘆中去,這就是話語迷思與話語陷阱。
不斷推進中國化話語體系的創新,創造出以中國實踐為體,以馬克思主義、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人文社會科學成果為用, “一體三用”的中國話語體系。
只有那樣,我們才能實現黑格爾説的那樣使得我們的理論真正屬於我們的民族,也才能真正完成精神層面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構建。
(本文選自作者新著《中國道路辯證法:社會主義探索四個三十年》)

註釋:
[1] 恩格斯:《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776頁,人民出版社,1995年。
[2] 郭德宏編:《王明年譜》,562頁,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
[3] 《鄧小平年譜(1975-1997)》(上),第261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07年。
[4] 李瑞環:《學哲學用哲學》,713頁,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
[5] 胡鞍鋼、鄢一龍:《中國國情與發展》,中國人民出版社,290-291頁,2016年。
[6]《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五卷,1961年12月26日,63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
[7] 習近平:《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2016年5月17日,新華網。
[8]《漢書·董仲舒傳》。
[9]參見鄢一龍:《一體三用中國話語體系構建》,觀察者網,2014年9月13日。
[10]毛澤東:《人的正確思想是從哪裏來的?》,《毛澤東文集》,第八卷,320頁,人民出版社,1999年。
[11] 習近平:《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2016年5月17日。
[12] 毛澤東:《整頓黨的作風》(1942年2月1日),《毛澤東選集》,第三卷,820頁,人民出版社,1991年。
[13] 《黃帝四經·<經法>·<道法>第一》,《黃帝四經今注今譯》,第10頁,商務印書館,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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