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予：洛杉磯警匪追逐舉世無雙，媒體起了壞作用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徐令予】

10月14日深夜，一陣急促尖厲的槍聲擊破了我們小區居民的睡夢。兩週前拉斯維加斯槍擊大案的恐怖陰影仍沉重地壓在人們的心口，小區的住户們無人敢開燈開門，只能悶聲蝸居在家中。

天亮後從窗口望出去，四周道路已被黃色警戒帶封鎖，好幾輛警車停在了路中央。注意圖一的右邊，蘭色福特多功能車的前擋玻璃上佈滿的彈孔似乎在訴説着這場槍戰的激烈程度。圖二左邊的圍牆內即是我們居住了許多年的居民小區，右邊是我常去打乒乓球的體育活動中心（YMCA）。這裏的黎明一直是靜悄悄，如今槍戰竟然發生在身旁，洛杉磯的治安前景堪憂。

圖一

圖二

據媒體報道，半夜兩點多，離槍擊現場約4公里外的兩街交叉口，一輛福特多功能車拒絕警方停車查詢命令加速逃離，於是警車鳴笛追逐，這幾乎是南加州天天要上演的鬧劇。

不過這次的警車追逐略有不同，追擊方是我們這個比較保守的洛杉磯郊區小城託侖斯（Torrance）市的警方，他們鐵腕維穩的作風遠近馳名。果然，追逐僅幾分鐘警方就採用“精準截停技術”（PIT maneuvers）強行逼停嫌疑犯車輛。隨後的細節尚未透露，估計嫌疑犯拒捕，被警方亂槍擊斃。

警方在我們的體育活動中心（YMCA）設立微波中繼站，對槍擊案現場的調查足足有半天多，我市的交通要道被切斷十二小時。

一年三百六十日，警笛長鳴嚴相逼，位於南加州的洛杉磯儼然成為警匪追逐的世界大都會，橫掃天下無敵手。數據顯示，去年（2016）一年共發生警匪追逐421次，平均一天一次都不止！追逐過程中有三名嫌疑犯被擊斃，45名嫌疑犯和警員受傷，一名15歲少年的頭顱被逃逸車輛撞飛。這世上還有哪個城市不服洛杉磯，請拿數據來説話，呵呵。

1994年那年的夏天，美國橄欖球明星辛普森（OJ Simpson）殺妻後開着那部白色多功能車，十多輛警車尾隨其後行駛在橫穿洛杉磯的10號高速公路上。近百里的路程足足花了兩個多小時，這更像是招搖過市而非警車追逐，車隊經過的街道兩邊不時有粉絲向辛普森致敬歡呼。全美電視直播捕獲近億的觀眾，洛杉磯警車追逐的榮光永遠停格在人們的記憶中。

在過去的十多年中，洛杉磯的警車追逐一幕又一幕，猶如沒完沒了的電視連續劇。我們看到了：一個逃犯在追逐途中跳下車來，從過路者手上接過杯子喝水，神氣十足好像剛剛完成了馬拉松半程的比賽；一個好不容易逃出奧斯威辛集中營劫難的女子，卻無法躲避飛速而過的逃犯汽車，終於倒在了洛杉磯的街頭；一輛被偷走的公共汽車最後竟撞進了洛杉磯一家市民的廚房裏；一個流氓領着一串警車通過停車場，把車子轉來轉去好似表演扭秧歌；青少年的小混混伸出汽車天窗一面傻笑一面向警方豎中指，然後就是雙手前伸趴在街面上像條狗，他們的寬鬆的褲子下垂至膝蓋上，這基本上就是他們標準的投降姿勢。

洛杉磯成為警車追逐的大本營不是偶然的，洛杉磯寬闊的市區面積、縱橫交錯四通八達的高速公路和一年四季晴朗的天空為警匪追逐大戲提供了絕佳舞台。從歷史文化的角度來看，警匪追逐本是美國西部牛仔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好萊塢的西部片的典型場景是這樣的：西部偏遠小鎮，強盜搶劫銀行，得手之後衝出大門，翻身上馬逃逸，冷麪警長趕到立即策馬追擊，（拉長鏡頭）夕陽西下，塵土飛揚中駿馬奔向遠方。今日的警匪追逐滿足了現代人懷舊的心理需求。但是最根本的原因還是一個字——錢，受利益驅動的媒體起了推波助瀾的壞作用，始作俑者就是洛杉磯13頻道電視台。

1992年1月的一天，一個失業青年在公路上殺了人又搶了車，一路駛向洛杉磯，警方接報後出動警力追捕殺人犯。警方無線電通信被13頻道電視台的直升機截獲，帶着攝像設備的直升機很快趕至現場，從空中拍攝警匪追逐全過程，電視台果斷切換節目，對警匪追逐作全程直播。坐在電視機面前的觀眾看着逃犯邊開車邊打槍，橫衝直撞殺進洛杉磯，從好萊塢到市中心廣場一路所向披靡，最後油盡車停，被警方亂槍擊斃。第二天數據出來了，開創直升機空中直播的13頻道電視台收穫了當天的最高收視率。洛杉磯時報把該事件定性為“技術和悲劇的聯姻”（a marriage of technology and tragedy）。

收視率的指揮棒迫使洛杉磯地區電視台紛紛投入巨資購買直升機和相關設備，把警匪追逐的直播做成了一項全新的產業。近年來採用各種高新技術，把警匪追逐拍攝得比好萊塢電影還要盡善盡美。直升機上裝上了5千萬瓦的太陽燈（注：洛杉磯雜誌報道原文：“They outfitted them with costly gyro-stabilized cameras and digitally encrypted police radios and 50-million-watt Night Suns to illuminate the evenings.”有可能指脈衝瞬時功率，可依靠電容供電），夜幕中投射下去的光斑在電腦的控制下自始至終罩蓋着逃犯的車輛，看上去比白天還要清楚。直升機上的攝像頭都有防抖功能，電視圖像清晰流暢。最近又有新花頭，在電視畫面上疊加數字化的地圖和車速等即時數據，讓觀眾對現場實況一目瞭然。

俠盜獵車手遊戲中的洛聖都基於現實中的洛杉磯

面對大尺寸平板電視，看着高科技提供的警匪追逐的詳情畫面，觀眾會產生一種錯覺，以為自己進了警方控制指揮中心，既滿足了好奇心又有了參與感。電視的畫面全來自幾百尺高空直升機的俯視，那種高高在上的視角給予人一種特別的優越感，人們可以佔據最佳角度看到所有想要看到的過程，芸芸眾生似乎得到了只有天上造物主才配享有的特權，但又不必負擔造物主應盡的責任，這種感覺特爽。為什麼人們會迷上高科技，原因可能就在這裏。

警匪追逐實況轉播受到追捧從另一角度説明今天電視節目實在太令人失望。這些年來電視劇脱離現實、矯情做作使人倒足胃口。警匪追逐一掃那些假大空劇情，把一些真人秀節目也甩出幾條街。所有的電視劇包括真人秀，無論導演的想象力有多豐富，裏面的情節和結局都已經是過去式，其實是不存在懸念的。警匪追逐就完全不同，過程的分分秒秒誰也難以預料。多數逃犯本身的心理素質就差，在上有飛機後有追兵的強大壓力下，困獸猶鬥什麼喪心病狂的勾當都幹得出來。而一路上車來人往、險象環生，什麼樣的車禍都可能隨時隨地發生。這就是為什麼警匪追逐直播節目廣受歡迎的背後原因。

當觀眾把警匪追逐看成電視劇，當追逐結束關上電視，逃犯的命運無人會顧問，“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事件的起因和背後的社會問題更無人關心。請不要告訴我，警察追逐慢悠悠是為了尊重逃犯的生命權。僅2001年，洛杉磯警方記錄在案的警車追逐就有781次，其中36%導致嚴重的撞車事故，共139人受傷。請問無辜百姓的人權又在哪裏？警匪追逐常常中斷交通，對社會生產和大眾生活造成的各種間接損失更是難以統計。但是美國社會許多深層次的問題得不到解決，洛杉磯的警匪追逐只能沒完沒了。

不久前洛杉磯剛取得2028年奧運會的主辦權，屆時來洛杉磯觀看奧林匹克運動會的人們有福了，看一場免費的警匪追逐的實況大片應該不會有問題。

住家槍擊案的第二天，改寫《小重山·昨夜寒蛩不住鳴》如下：“昨夜槍聲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白首為功名。海闊萬里空，阻歸程。欲將心事付微信。知音少，究竟有誰聽。”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