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龍：數字技術帶來普惠，金融不再“嫌貧愛富”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陳龍】
2017年11月3日晚至4日，北京大學數字金融研究中心（IDF）第二屆年會在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朗潤園成功召開。本屆年會主題聚焦“數字金融的中國時代”，會上，金融學教授，螞蟻金服首席戰略官陳龍以“不一樣的金融”為題，發表演講，對當前數字金融的發展進行介紹，並特別聚焦數字金融的普惠性與未來的發展趨勢。
陳龍（圖片來源：北京大學數字金融研究中心）
以下為陳龍演講實錄，由觀察者網根據現場速記整理發佈，未經作者審閲。
各位尊敬的老師、尊敬的同學們、朋友們，大家早上好。對我來説回到學校總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情，尤其是回到這麼美麗的學校。今天我想講的話題叫“不一樣的金融”。
前天哥倫比亞大學的王輪教授順道來杭州拜訪了我，他説起了基金的會議，參會的人花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討論是不是要買茅台的股票，我們倆都哈哈大笑，因為作為曾經的金融學教授，我們都花很長時間寫文章研究資本市場的趨勢和套利的機會。
我説後來我終於懂得，不該把大部分時間花在研究市場上，而是把金融當做服務業來做，才是金融走得遠的正道。剛才我講的現象，在金融裏面，花很多的資金和精力尋找套利機會，而不是直接解決企業或者用户對金融的需求，這叫做“脱實向虛”，這是金融一直以來最大的挑戰。
有人説金融是天生的嫌貧愛富，更準確的表述應該説是“有成本效率的”，這是金融在商業上可持續的前提條件，“脱實向虛”是因為全面的服務實體經濟不划算。到了今天，我想數字技術的進步正在改變這樣一個前提條件。
數字技術一個特別重要的特點就是它普及的速度遠遠超出了以往的技術。蒸汽輪船在發明160年之後，印度尼西亞才享受到它的便利；電力產生60年之後，肯尼亞才通電；但手機和互聯網只花了幾年時間就出現在了發展中國家。截止到2016年，發展中國家有超過80%擁有電話，但是卻不一定有廁所或者清潔的用水。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為什麼數字技術能夠那麼快地觸及金字塔的底層呢？每隔18個月，計算效能就會增加一倍，這意味着在信息時代開啓半個世紀之後，計算效能提升了數億倍，今天手中iPhone 7的計算能力，已經是20年前IBM深藍技術的一萬多倍，這個迭代技術意味着被這個技術點燃的各種服務獲得了規模化。
數字技術的變革為普惠金融的規模化帶來了真實的可能性，移動互聯改變了觸達用户的成本和效率，大數據、人工智能、雲計算的結合，也就是信息算法和算力的結合，在深刻地改變着瞭解用户、甄別風險的成本和效率。區塊鏈帶來了不需要信任的信任。
正如十九大報告所提出，創新是發展的第一動力，要把移動互聯、大數據、人工智能、雲計算這樣的技術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你會發現因為技術改變了，今天的金融是不一樣的金融。
第一個不一樣，是滿足碎片化、規模化的金融需求，成為可能。
普惠金融中的普不是在某村建立一個標杆，而是真正的規模化。肯尼亞用了四年的時間就覆蓋了14000移動支付的用户，印度用了兩年多時間增加了兩億的移動支付用户。今天的中國移動支付不但非常的普及，而且非常實惠，在美國這個金融比較發達的國家，收單費率是3%，中國是千分之六，安全且好用。移動支付已經成為數億老百姓的一種生活方式。
數字技術帶來的不止是支付的便利，而且是積累信用的速度。實體經濟不僅包括大企業和大工廠這些主動脈，也有如毛細血管般小創業者，他們獲得金融服務的關鍵障礙就是信用的缺失，在過去幾年中因為有了數字的信用，全國共有超過1000萬的商家獲得了網商銀行的貸款授信，實體經濟這些海量的普惠金融需求只有通過技術才能大規模的被滿足。
更重要的是這種技術驅動的金融，在落後的地區推廣的更快。所以在世界範圍內，新興國家的金融科技發展的更快，而在中國黃益平教授的數字金融研究中心，他們發現經濟落後地區發展的也更快，也就是説數字技術是最大最快的普惠，也正因為如此，G20的數字普惠金融高級原則中，明確指出數字普惠金融是普惠金融的優先選擇，是一個國家戰略。
新金融的第二個不一樣，是數字技術正在和線下實體經濟越來越深的融合，在推廣數字紅利的同時，也在重構實體經濟，並同時降低數字鴻溝。
一個典型的例子是數字農村金融。
有一位叫範永傑的大學生，約幾個兄弟一起創業，開淘寶店，數字信用的積累讓他得到了金融的支持。有一位湖南農民，他用三天就用手機貸款，買到了三輪跑運輸，背後的風控上網商銀行和中合農信合作，做線下調查，網商銀行提供的人工智能學習的能力，也幫助中合農信把風控模型的區分度從20%提升到了40%。
第三個例子是在我們的電商加供應鏈金融，加保險的模式下，農產品通過點上銷售最終產品，這位重慶的養牛的養殖户，不但獲得了資金和農業保險，而且通過龍頭企業解決了銷路。
在這些例子裏面，農業的供應鏈是在進行着線上和線下的重構，而金融業是如此，而且是整個供應鏈的重構中不可缺少的部分。這是今天的數字農村金融最讓我們覺得激動人心的地方。
（圖片來源：財新網）
新金融的第三個不一樣，是金融正在突破條塊分割，從產品為本的B2C，到以人為本的C2B，重要的不是每一個機構什麼都做，而是以用户為核心合作服務，混業的有機合作成為這個行業的一個普遍的趨勢。
我常常聽到有人問我説，未來的金融到底是傳統金融的天下還是金融科技的天下，我想這是一個典型的B2C思維，未來應該是C2B，應該是用户的天下，金融科技應該以用户為核心，構建他們的服務生態，這個生態是一個共同做大的蛋糕。
中國今天其實95%以上的金融資產和97%的支付體量，實際上都還在傳統金融機構手中，我沒有聽説過任何一個金融機構因為技術的衝擊而產生大量的資金流失甚至破產，以用户為核心的生態不是一個零合遊戲。
第四個不一樣，是華爾街的改變。我讀過很多的金融教科書，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大家無論在課堂上還是書本里討論的，往往是市場的趨勢和套利的機會。微信裏面看到的大量帖子都是討論這樣的事情，幾乎沒有人在講金融的理想是什麼。這個理想不是為了賺錢，而是把金融當做一種服務業來做，賺錢只是這個努力自然的一個結果。
金融加上技術就會自然的普惠嗎？上個星期互聯網金融協會的主題是技術創新，從歷史經驗來看，靠現有的傳統金融機構推動普惠金融可能有一個大的問號。
我覺得我們不需要爭議金融機構到底是嫌貧愛富還是堅守初心，只要技術把成本效率改變，加上市場價值，就一定有機構把普惠金融當做藍海去做，技術加市場是推動數字普惠金融的正確姿勢。
所以在推動普惠金融和農村金融的時候，我想我們國家最需要做的可能是在建設技術基礎設施的基礎上，推動市場化的數字普惠金融的機制，而非是特定的機構解決問題。
數字技術是不是會有益於競爭呢？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數字時代企業發展的幾個趨勢。
第一個趨勢，就是創業越來越容易。
以美國初創企業達到獨角獸，估值10億美金的時間為例，在90年代大部分的初創企業除了Google以外，進入獨角獸的行列需要十年以上，千禧年之後變成獨角獸企業的，不但數字大大的增加，而且絕大部分都花了不到十年，已經深刻改變我們生活的很多公司，比如説Facebook、Twitter、Airbnb、Uber、LinkedIn這些都是千禧年之後。
中國的大部分獨角獸也是千禧年之後，京東、美團、滴滴打車、小米、眾安保險、ofo，他們所用的時間越來越短。
創業週期越來越短説明了技術讓我們獲取用户、懂得用户、提供服務和外部協調的交易成本越來越低，企業可以迅速積累大規模服務用户的能力，用科斯的語言來説，市場便捷越來越大，長尾用户也進入了市場，這是第一個大的趨勢，創業越來越容易。
第二個趨勢，同時也是一個企業規模越來越大的時代。
美國營收前100強的企業，他們營業總額從1988年的1.3萬億美金飆升到了2013年的7.4萬億美金，不到30年翻六倍。他們營收佔GDP的比率從1988年的25%逐漸上升到2016年的40%，企業規模隨着經濟的增長而增長，並且超過了經濟的增長。
企業越來越大，意味着我們的計劃能力也越來越強了，技術改變市場效率的邏輯也同時適用在企業內部，所以這不但是一個企業越來越容易創業的時代，也同時是大企業繁榮的時代。
第三個趨勢，這是一個平台經濟和共享經濟崛起的時代。
大家都知道阿里巴巴是世界上最大的零售企業，卻沒有一份自己的庫存。他做的事情是把上千萬的大大小小的企業和數億的消費者連接在一起，Airbnb可以不擁有一間自己的客房，卻為旅遊者提供了最多的住宿選擇。
平台和共享經濟的本質是雙邊市場，核心的競爭力就是打破了企業的邊界，是用技術的力量吸引平台各方的參與，帶來了信息的有效交通，以機構為中心轉變為以用户為中心，共同為消費者服務，這種模式的崛起意味着市場經濟為技術賦能，各種場景緊密結合構成生態，結果是平台上的萬物生長。
第四個趨勢，是市場競爭趨勢越來越激烈，表現為企業繁榮的壽命越來越短。
企業排名的變化，十年前在全世界市值最高的20家企業中，大概只有一家是互聯網企業，排名前20名的企業，其中前10名企業有7家是互聯網企業，最大的特點就是平台型企業，打破了企業的邊界，是企業和市場的綜合體，我想這是市場和技術結合在崛起的有力證明。
美國在1920年的90個企業中，平均壽命是65年，到2016年一個典型的500強企業壽命是少於20年，前20位的企業在過去十年的劇烈變遷，也説明了這是一個趨勢的佐證。正如我們互聯網公司的快速迭代、顛覆，也越來越成為每個行業討論的慣常話題。
這是一個企業越來越大的時代，也是一個企業越來越小的時代，更是打破企業邊界用户導向的時代，也是創新創業越來越頻繁，市場競爭越來越激烈的時代。技術和市場機制的結合，仍然是經濟中最有活力的部分。
用十九大的話來説，經濟體制的改革必須以完善產權制度和要素市場化配置為重點，實現產權有效激勵，要素自由流動，價格反映靈活，競爭公平有序，企業優勝劣汰。技術加市場化仍然是推動數字普惠金融的最佳路徑。
有人講到推動金融的創新一定要平衡好風險和對社會的收益，如果我們真的想讓創新成為發展的第一動力，科技和金融創新離不開一個賦能合適的監管環境。其中很有意義的一種安排，叫沙盒機制，即在可控的環境裏面嘗試金融創新。
2016年，英國啓動了沙盒監管政策，上週英國的金融行為監管局發佈了監管沙盒實踐的經驗報告，其中提到了有50家參與的企業，他們覺得總體達到了很好的效果，具體表現為減少了創新落地的時間和成本，這個報告表明沙盒在幫助企業理解監管的框架，加快產品推向市場和減少外部合規顧問的費用上具有顯著的價值。
第二，是讓產品能夠得到充分的測試和改良，從沙盒走向外部市場，有三分之一的企業會根據沙盒中收穫的經驗和教訓，修正他們的商業模式。
第三，允許監管機構與創新企業共同為新產品建立適當的消費者保護測試，讓消費者的損失最小化。
這是一個很好的範例，我們既要推動創新，因為這真的是這個時代的最大紅利，我們也要控制好風險，要監管者和創新一起做，沙盒機制是很有意思的安排。
剛才講的是英國的努力，我覺得更應該被點讚的是中國，在一行三會和互聯網金融協會這些機構的推動和前瞻鼓勵的政策及監管環境下，中國金融科技的應用才能夠得到大力的發展。
我剛剛參加了IMF的年會回來，IMF總裁最近用美麗新世界形容金融科技可能會給世界帶來的變化，多次盛讚了中國金融科技的發展，我們也期待沙盒機制在中國能夠更實際、更有成果的落地。
最後兩句話，歷史告訴我們如果技術改變了商業的基礎設施，商業模式就會改變，商業的精神也會改變。在這個數字技術時代，我們看到了不一樣的金融，這種金融最重要的特點是規模化、平民化，把實體經濟融合在一起，伴隨着這個變化的也是不一樣的金融精神，這個時代的機遇和挑戰對所有的從業者都是敞開的，金融的新時代值得我們去期待，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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