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武堯：普密蓬國王葬禮後，泰國司機的提問讓我猝不及防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鄭武堯】
距離泰國拉瑪九世王普密蓬國王的國葬儀式已經過去十來天了。在新的一個月裏，我看到曼谷民主紀念碑所在的五馬路又恢復了往日的車水馬龍，曼谷民眾也恢復了平常的生活節奏，上下班高峯期依舊堵車，而該休息的週末時間他們也從來不會落下。這種泰式傳統的“哉焉焉”生活狀態，正是他們先王的“適度經濟理念”在生活中的體現，中庸中立的佛教思想也指引着這個國家和社會不緊不慢地向前發展。
2016年10月13日晚，泰國王宮宮務處發佈公告，泰國國王普密蓬·阿杜德因病於當天逝世，享年89歲。泰國從當天起進入國喪期，所有政府機構和學校降半旗30天，所有政府公務員穿黑衣戴孝一年，普通公民自願服孝。2016年10月14日，泰國國王普密蓬的遺體從詩麗叻醫院被運送到大皇宮。截至2017年10月13日國喪期滿一年，2017年10月26日-29日為普密蓬國王國葬火化儀式舉辦日期。
一年國喪期
我目前正在泰國蘭實大學讀博，並同時在泰國斯巴頓大學兼職教書，從去年10月13日到今年10月26日這一年的國喪期裏，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也很難理解泰國民眾對普密蓬國王的愛戴。
2016年10月14日，泰國國王普密蓬駕崩的第二天，泰國蘭實大學校內舉辦悼念儀式
泰國斯巴頓大學國際學生在校內舉行活動，國際學生齊聲唱頌聖歌
普密蓬國王駕崩後的連續三天晚上，我都去了大皇宮附近，感受到泰國民眾對失去一位偉大國王的悲痛之情。
民眾從四面八方趕來為這位偉大的國王敬獻鮮花
虔誠的老大媽腿腳不太方便也要堅持和孫女們一起來大皇宮宮牆下跪拜國王的靈柩
慈善基金會為前來弔唁國王的民眾免費提供礦泉水和點心等
年輕的泰國姑娘們精心準備了飲料和點心在大皇宮城牆邊免費分發給路人
泰國小夥子們用摩托車免費接送遠道而來弔唁的人們
在泰國斯巴頓留學的中國留學生也加入了學校組織的活動，做義工免費分發礦泉水和點心的活動
國葬儀式
10月25日，泰王國國葬儀式前夜，在民主紀念碑所在的五馬路一直通向大皇宮的主路附近，提前來參加國葬的泰國民眾絡繹不絕。從五馬路走過，不少泰國民眾和志願者自發地準備了紀念普密蓬國王的小冊子和圖片，有的還準備了水、點心、清涼油之類的藥品，免費分發給來參加國葬的人們。
2017年10月25日晚，普密蓬國王火葬大典將至，身穿黑衣的民眾湧向大皇宮一帶席地而睡，等候送靈儀式
大量民眾徹夜守候，一起見證泰國世紀葬禮
國葬當天，我在家看直播，真可謂令人感動和震撼，值得每一個人深情緬懷。當地時間2017年10月26日早七點，泰國普密蓬國王葬禮儀式正式開始，在曼谷大皇宮律實宮殿內舉行誦經法會、恭請立棺儀式，王室成員、高僧、政府高級官員均出席該儀式。
09:15左右，泰國九世王普密蓬國王立棺被恭請出曼谷大皇宮，直播截圖
伴隨着禮炮聲，09:20左右，泰國九世王移靈隊伍出發，由九世王生前的兩名御醫在兩旁把扶立棺，直播截圖
泰國王室成員、誦經高僧、政府高級官員均在九世王移靈隊伍中，隊伍莊嚴肅靜，直播截圖
泰國十世王，直播截圖
詩琳通公主及其他王室成員，直播截圖
巴育政府高級官員隊伍，直播截圖
移靈隊伍路徑之處，在場民眾紛紛跪拜行禮，悲痛落淚，直播截圖
到達火葬亭後，當地時間13:19左右，泰國九世王靈柩被恭請下靈車，由781名護靈軍隊護送九世王靈柩繞火葬亭3圈，隨後立棺被護送安放在火葬亭內，亭簾垂閉。直播截圖
當地時間16:00左右，出席泰國九世王葬禮的外國領導人及重要代表們也相繼現身。直播截圖
18:30，繼軍隊齊鳴9槍及21炮後，十世王及王室成員進入火葬亭悼念先王，隨後各國政要走出接待廳，陸續走上火葬亭鞠躬悼念普密蓬國王。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特使、國務院副總理張高麗作為中國代表走上火葬亭向九世王鞠躬表示悼念。直播截圖
火葬儀式誦經法會結束，來看看晚上的火葬亭。直播截圖
葬禮當天，除了曼谷之外，泰國其他各府沒有親臨現場的民眾也紛紛前往當地九世王模擬火葬亭前敬獻檀木花朵、跪拜九世王，整個泰國沉浸在漆黑、悲慟的氛圍之中。按照泰國風俗，普通民眾都要身穿黑衣才能參加葬禮儀式相關活動，當天大概有兩千萬泰國民眾身着黑衣走出家門，為先王敬獻檀木花朵。
而在泰國朋友的line羣裏，我看到了一個特殊的小視頻，一名嫁給美國人的泰國女人，卻穿着鮮豔花裙、妝扮時髦地出現在為普密蓬國王敬獻檀木花朵的隊伍之中，最終被當時的志願者和泰國民眾厲聲喝斥離開了葬禮活動現場。這個被美國思想洗腦的泰國女人，帶着她口中的自由權利和民主觀念惴惴不安地遠去了，在社交媒體裏更是引來一片罵聲。
我的博導阿奈教授告訴我，泰國人民這麼些年雖然也接受了西方民主思想，但相對來説，人們對君主的擁護卻依然遠遠高於對西方民主形式的片面追求，這就是泰國特色的政治文化傳統。
就在泰國普密蓬國王葬禮儀式結束的第二天，泰國東部經濟重鎮春武里府鬧出了民眾集體抗議事件，上千民眾來到當地九世王模擬火葬亭前集會，斥責春武里府府尹（相當於省長）在組織民眾敬獻檀木花朵、跪拜九世王的儀式中工作失職，對於排隊長達十幾個小時的普通民眾不聞不問，卻堅持要讓武裏府政府的公務員們先完成敬獻檀木花朵、跪拜九世王儀式，這些有違聖喻，集會民眾紛紛要求府尹下台。
中泰關係
離世的普密蓬國王不僅在泰國國內有着很好的羣眾基礎，在對華關係方面，普密蓬國王對“中泰一家親”的友好關係也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1975年，在國王的批准下，克立•巴莫親王任總理率團訪華，並與周恩來總理簽訂中泰建交公報。儘管兩國正式建交，但兩國關係始終受到一些消極因素影響，時好時壞。直至1978年11月5日鄧小平對泰國進行正式友好訪問，受到普密蓬國王親切接見後，兩國元首就聯手對抗越南地區霸權主義達成一致。而民眾看到普密蓬國王與鄧小平談笑風生之後，“恐華”、“恐共”情緒逐漸消失，中泰從此進入外交蜜月期。
普密蓬國王高度重視中泰關係。儘管他本人未能親自到訪北京，但他將愛女詩琳通公主送到北京，學習研究中國文化。詩琳通公主受父王囑託，先後三十餘次訪華，足跡遍及華夏大地，為億萬中國人民所喜愛，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為推進中泰兩國友好關係做出巨大貢獻。
三公主朱拉蓬同樣醉心於中國古典文化，先後在中泰兩地舉行“中泰一家親”古箏演奏會，並受聘擔任國內多家大學名譽教授。此外，國王還曾委託詩麗吉王后及現任國王哇集拉隆功多次訪華，並親自接見多位訪泰的中國領導人。
中泰之間的友好關係不僅體現在高層，在民間也有非常好的基礎。
今年我在泰國打的時偶然遇到了一位特殊的司機，他是一名曾經參加過泰越戰爭的老兵，當年他是運輸兵，負責開軍車運送戰略物資。正是因為前文所提到的1978年鄧小平和普密蓬國王就聯手對抗越南地區霸權主義達成了一致，使得泰越戰爭出現了重大轉機，而這位老兵最終得以光榮退伍，並安康地生活在這個太平盛世。
老兵頭戴的軍帽頂着普密蓬國王的頭像，而的士車內也貼滿了他從各種渠道收集來的國王圖像，可見他對普密蓬國王的尊敬溢於言表。這位老兵享有的國家退伍軍人津貼，已足夠他的家庭開支，但他只是因為感恩於國王和這個國家，想出來繼續為社會再做一點貢獻，有時候乘客沒有錢他也不收錢。
泰國國家第三台曾報道過這位老兵的事蹟，但當我表示想留下他的手機號碼，以便將來對他做一些採訪時，他委婉地拒絕了，他説他只是按照普密蓬國王的教誨在為社會做了一點小事，不值得大加讚揚。經過他的同意，我留下了這兩張珍貴的照片，來自一個老兵的軍禮讓我肅然起敬。
普密蓬國王火葬儀式後的一天，我坐上一輛的士，一上車司機就問我是哪國人，我説是中國人。接着他馬上如數家珍似地説出中國國家領導人的名字，我想這個司機還真關心中國大事啊！閒聊幾句司機突然話鋒一轉，為什麼中國沒有讓更高職務的領導人來參加泰國先王的葬禮啊？如果那樣的話，泰國人民肯定會覺得中國是最尊重泰國的！我對這個猝不及防的提問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耐心地説：“特使張高麗副總理來參加了，而且你看美日韓等國也不是國家元首親自來參加的。”
他回應説：“這不一樣，泰國普通民眾不知道特使的身份，至於美國派誰來都一樣無所謂，日本派了親王來是因為日本天皇已經來過泰國悼念，而且日本天皇年事已高可以理解。”我補充解釋説，“我們的國家副主席李源潮也來悼念了，而且中國剛剛召開完十九大會議，國內也有很多工作要開展。”
我身在泰國近十年，接觸了不少泰國普通民眾，他們的確大多有一種親華好感，當然對日本有敬仰好感的也不少。我的博導阿奈教授曾和我聊起大概四十年前鄧小平第一次來泰國訪問時，就先拜訪了普密蓬國王，國王還邀請鄧小平參加了王子的出家儀式，之後中泰友好關係得以快速發展。葬禮儀式和出家儀式的確是泰國人民最重視的儀式，泰國政客官員的日常活動也離不開這些儀式，這是他們和民眾聯絡感情搞好關係的途徑，國家外交和民間外交也可借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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