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博寧:中國人買澳洲牛肉這件事,澳洲人竟這麼看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黃博寧】
中澳關係這些年愈發複雜。一方面,澳洲向中國出口牛肉、鐵礦石、奶粉……中國向澳洲出口留學生、移民,怎麼看都是澳大利亞穩賺不賠。但另一方面,中國人在澳的種種遭遇,隔段時間就爆出一則。最近兩則,一是紐卡斯爾大學印度裔教師説台灣是“國家”,中國學生抗議;另一則是堪培拉留學生被打,城內風聲鶴唳,多人“嚇得不敢出門”。
超過半數認為中國是老大
中國在澳洲人心目中的總體形象是什麼呢?
根據澳大利亞羅伊研究所2005年起的調查:從2005年至2009年,受訪者對中國的好感不斷上升,認為中國是好的貿易伙伴;2010年起,澳洲人對中國開始“又酸又甜”,希望和中國多做生意,又忌憚中國在基礎設施、礦業、農業方面的投資,擔憂中國存在感的增加,懷疑中國的“企圖心”,強調本地企業在本國經濟命脈中應該佔據主導地位。
中國的發展與澳洲的安全和繁榮密切相關。2008年全球金融風暴之後,澳大利亞經濟之所以能持續增長,唯一的原因是對中國的出口。澳洲媒體對中國的關注度也明顯增加。1990年,澳洲報紙與中國經濟有關的文章133篇,2000年增加到774篇,2010年有1600多篇。
媒體對中國的關注,使中國的影響被誇大。2010年,中國GDP剛剛躍居日本之上,就有55%的受訪者認為,中國已經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將近7成受訪者認為,中國要主導亞洲。55%的人認為,澳洲應該與亞洲其他國家一道,限制中國的影響力。49%不同意美國在亞洲事務上給中國更多話語權,同意者為45%。

在2016年的調查中,中國超越日本成為澳洲人民心中的“亞洲最佳好友”。然而若以100分熱度計量,澳洲人給日本70度,中國58度。中國元素方面,85%的受訪者對他們遇到的中國人持正面態度,對中國歷史文化和經濟增長持正面態度的分別是79%和75%。79%的受訪者認為,中國的軍事行為對區域產生消極影響。
據2017年的最新報告,“中國不是最親密的朋友,但非常重要”。被問及對中或對美的關係哪個更重要時,45%選擇美國,43%選擇中國。45歲以下的人羣中,50%認為中國更重要,40%認為美國更重要。45歲以上人羣中,認為中國更重要的38%。在誰是“最佳好友”之問中,53%選擇新西蘭,17%選擇美國,17%選擇英國,8%選擇中國,2%選擇日本。

今年的調查中,46%的受訪者認為未來20年內,中國會成為澳大利亞的軍事威脅。被問及中國更是“軍事威脅”還是“經濟夥伴”時,79%認為中國是經濟夥伴,僅有13%認為中國是軍事威脅。報告認為,儘管澳洲對中國的“軍事企圖”有所察覺,出於經濟原因仍不願意和中國直接對峙。如果中國因為島嶼或領土爭端與鄰國開戰,34%支持本國出兵,58%反對。

好東西在中國,我們吃二等牛肉
為了解澳大利亞人對中國的具體看法,我也就此話題兩位本地人進行交談。
今年70歲的Mark是英格蘭裔,祖輩因偷竊,成為18世紀末第一批流放到澳洲的移民。經過幾代人的努力,達至中產。Mark畢業於悉尼大學,獲得經濟學本科和碩士學位,八十年代投身“揹包客”產業,開廉價旅館,一度非常富有。現在半隱退在離布里斯班約3小時車程的內陸小鎮,寄情於雞鴨花草,靠在凱恩斯的120張揹包客牀位維持生計。
Mark對中國的第一個概念來自越南戰場。70年代退役回澳,又對西藏產生濃厚興趣,還特意給自家狗取了個藏文名。一次寒暄,談及中澳兩國領土面積差不多,他説應該是澳大利亞大。我説中國960萬平方公里,澳洲700多萬平方公里,應該中國大。他就提到了西藏,好像這本不應該屬於中國。
Mark在迴歸前的香港住過半年,至今記得街上24小時不息的鳴笛聲、狹小的生活環境以及昂貴的房租,覺得不堪忍受。得知我在香港生活過,他要求我對近幾年的羣眾運動作出評價,並在“中央政府”和“示威人羣”中選邊。我回應香港是法治社會,違法行為應該受到追究。他問我,是否真瞭解香港人怎麼想、國際上怎麼看。我回應,查閲香港傳媒、翻譯西媒報刊都是我的工作範疇。他質疑、不解、搖頭。
2015年,中澳政府簽訂自貿協議。澳大利亞對中國年輕人開放打工旅行簽證。獨居的Mark在兩年內找來了30多個換宿的中國人。換宿者每天要為宿主提供約4個小時體力勞動,換取免費食宿。Mark説,來的中國人,大都是為了學英語。Mark有閲讀主流報紙的習慣,特別關注中國的消息。他會用朋友圈,經常轉發和中國相關的文章,最近一篇是“中國女遊客如何拯救澳洲經濟”。
家裏來了這麼多中國人,有沒有想過去中國看看?Mark説,“中國人來了,我就不去了”。他了解中國的巨大進步,“我有一個在大學當教授的朋友剛去了上海,發現政府做事很有效率。”然而他對非民選的政府有很大保留,對香港的“民主運動”有極大同情。儘管他也抱怨,澳洲政府不夠給力,不斷重複10多年前小鎮遭水災,政府只提供臨時的賑災房屋,對房屋損失的50萬澳幣毫無賠償。就如何平衡人民的“自由”與政府的有效治理,他表示無解。
對於中國的崛起,他引用今年4月李克強總理訪問時,澳大利亞總理特恩布爾“澳洲最好的牛肉都在中國餐桌上”的玩笑,嚴肅表示澳洲人現在只能吃“二等”牛肉。我説,中國人高價買澳洲牛肉,有啥不好?他説,“那是因為中國政府知道,如果不給國民吃好的,人民就會起義。”我一時語塞,説中國人買澳洲牛肉是相信澳洲好山好水好肉,屬於民間行為,只怕和政府關係不大。

跟着美國打仗,是澳洲的悲哀
Ann的外祖母是蘇格蘭移民,現在居住在凱恩斯以北熱帶雨林中的一個小鎮。這裏人跡罕至,開車去鄰居家也要半個小時。Ann出生於50年代,在布里斯班長大,卻對城市無感,眷戀土地和自然。90年代末,她把經營了14年的一家當地報紙賣給傳媒大亨默多克,買了一座65公頃的農場,自願種了1.4萬顆樹,養些魚、香蕉、山竹,過上早上六點耕作,晚上九點將息的田園生活。
Ann的世界裏,中國有多層概念。第一層,顯形的中國元素。如她前女婿的弟妹、朋友的太太是中國人。我問Ann,這些中國人有什麼特點?她説,除了對中國飲食更瞭解,與澳洲人沒什麼區別。
第二層,隱形的中國元素。她地裏種的番薯,經由中介一般賣到以中國人為主的亞裔社區。再如,去墨爾本探望女兒乘坐公共交通,她發現有幾站上下車時,8、9成都是華人。
第三層,中國電影和書籍。如鞏俐、章子怡演繹下的鄉土中國,或是遷居海外的華裔或土生華人,以中國為背景的作品。她也承認,自己“對當代中國一無所知”。她覺得,現在的中國和書或電影裏描繪的完全不同,許多傳統已經消失。對此她十分惋惜。
最後,是對宏觀中國。“中國是朋友嗎?可能吧,應該説是貿易伙伴。”她認為,新西蘭、美國、英國肯定是盟友,原來日本也是,因為日本曾是澳洲是最大的經貿夥伴,學校裏很多人都學日語。至於現在中國是不是?“我還不覺得中國是我們的盟友。”
對於中國的發展,Ann有懷疑。這主要源於她對“發展”的理解。在她看來,即便是凱恩斯以北60公里、只有一條500米長商業街的度假小鎮道格拉斯港,也是開發過度。絡繹不絕的遊客,尤其是中國人到來,致使當地房價虛高,在小鎮工作的非本地人租不到房子,不得不每天開車通勤三四個小時上下班。當地的房屋紛紛擴建成度假村,社區文化、鄰里文化逐漸消失。我説,大家來旅遊,創造經濟收益,本地人受惠,難道不好嗎?
她認為,長期看旅遊業的發展對環境的污染,以及對固有社會結構和生活秩序造成的衝擊,遠大於經濟收益帶來的貢獻。她不能理解,為何中國要如此賣力的開發,產能嚴重過剩,空氣污染嚴重,以及……為何要修那麼多別墅?“你們的計劃生育不是剛放寬嗎?為什麼有人要買那麼多套房子,別墅裏的那麼多間卧室,誰住?”
Ann對中國移民有隱約的擔憂,她不介意中國人多點,可仍然希望澳大利亞是基督教文化佔主流的國家。她也反對中國人或國有企業來投資。我對她説,投資是遵循法律的,不該怪來投資的人,應該先問為什麼他們能來。
Ann説,澳洲是開放的經濟體,可現在政府的控制鬆緊度,與她周圍人的期望有差距。原來日本人投資,但沒那麼大規模。80年代經濟泡沫以後,他們就走了。現在中國人來了,看着不會走。而且,國有企業出手都如此龐大,比起來私人的農場就是小螞蟻,你們的投資像大象。
Ann身邊確實有不少朋友把中國視為威脅,她認為這很矛盾。“我們最大的貿易伙伴,為什麼是威脅呢?”她認為,朋友們的“威脅”指軍事層面,中國的武器還不如美國先進,可中國有更多的人,也在發展更強大的武器,澳洲很怕中美打仗,也害怕有一天中國會比美國強大,因為澳洲一直在尋求美國的保護。她卻相信,有一天中國一定比美國強大。
她表示,澳大利亞的軍事力量薄弱,無法自保,所以美國每次和別人打仗,就要拖拽上澳洲,這是澳大利亞的悲哀。我問,如果美國再去打仗,你支持澳洲跟着獻“投名狀”嗎?她説,除非是本土遭遇襲擊,否則澳洲不應該參與任何戰爭。
Ann的前伴侶,10多年前在當地從政,得知我來自中國,主動表示美國在收縮,中國在擴張,問我怎麼看。我説,中國仍然是發展中國家,力求解決國內的問題,應該只尋求在西太平洋有更大話語權,全球暫無意挑戰美國或強行補位。他反而表示,為什麼一定要讓美國當世界警察呢?如果中國當,沒準能比美國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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