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魯鄭：穆加貝“兩大遺產”救得了津巴布韋嗎？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宋魯鄭】

穆加貝在竭盡全力拖延了六天之後，終於宣佈辭職。立即奔向街頭狂歡和慶祝的民眾顯示，儘管存在程序不合法，但這場不流血的政變還是代表了民意。穆加貝不僅被自己的集團所拋棄，更是失去了人民的支持。要知道，另一個西方眼中的“獨裁者”委內瑞拉前總統查韋斯執政時也曾發生軍事政變，但手無寸鐵的民眾立即走向街頭成功挫敗了全幅武裝的政變軍人。

一個反西方殖民主義、爭取國家獨立、曾經享有崇高威望的英雄和老戰士，何以在人生最後的歲月中成為孤家寡人，竟以如此令人唏噓的方式退出歷史舞台？

1980年津巴布韋贏得獨立之後，立即選擇社會主義作為自己效仿的對象。應該説這是一個必然的選擇。一是鎮壓津巴布韋獨立運動、希望維持殖民統治的是西方，而當時予他們大力支持的是中國這樣的社會主義國家，從道義上就已經擊敗了西方。二是蘇聯模式的社會主義雖然活力喪失，但表面仍維持其強大，對許多發展中國家依然有很大的吸引力。

問題在於，當實行蘇聯模式的社會主義不能引領津巴布韋發展時，身為國家領導人的穆加貝犯了第一個重大錯誤：他不是像中國一樣進行改革，嘗試找出一條適合自己國情的路，反而在錯誤的道路上繼續狂奔。為此，他還曾和中國領導人鄧小平發生過多次爭論。

鄧小平在人民大會堂福建廳會見穆加貝，左二為張維為教授（圖片為張維為提供）

穆加貝犯的第二個錯誤是2000年的土改。他以白人所持有之土地系在殖民時代從黑人原居民手中非法取得為理由， 強制沒收大部分白人擁有的土地。

雖然穆加貝採取這一政策，也有種種原因，但客觀上準備不足，造成境內大量白人農民出走，而有經驗的黑人農民數量不足，大量缺乏技術和管理經驗、責任心也不高的黑人接管土地，導致糧食產量迅速下降，國家經濟陷入混亂。

更重要的是，此舉引發英國和西方的反對和制裁，失去了西方的貸款和援助，極大的惡化了津巴布韋的外部環境。自此該國經濟一落千丈，失業率高達80%，貧困人口高達90%，人均壽命不過四十歲，衡量貧富差距的基尼係數超過0.5，是全球最高的國家之一。

一個國家經濟生活水平到了這個程度，其失去人心是必然的結果。事實上，早在2002年，民眾就已經走向街頭要求穆加貝辭職。只不過穆加貝集團沒有分裂，被鎮壓了下去。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面對這樣的國家現狀和民意沸騰，穆加貝仍不思改變，繼續以老舊方式維持統治。甚至當2008年他大選第一輪失利後，他竟然採取一系列舞弊和恐嚇暴力行動，讓自己再次當選。

穆加貝第三個錯誤是他沒有學習中國的任期制。應該説，任期制不是中國的發明，但中國使其成功地與原有體制相融合，解決了中國權力和平、制度性交接，實現了政治穩定。也給一代代人才的培養和使用創造了良好的環境。

現在接替穆加貝的是前副總統姆南加古瓦，而他也已經75歲了。比美國歷史上年紀最大的總統特朗普還大五歲。在中國，早就已經退休了。也就是説，即使穆加貝被迫提前下台，但由於他沒有借鑑中國的任期制，使得國家沒有更好的人才可選，上來的只不過是另一位老人而已。

人到晚年，體力和判斷力必然衰退。犯糊塗、出錯招是必然的。以此次令穆加貝倒台的危機為例，他竟然為了讓自己的夫人繼位，而把長期以來忠心耿耿、對自己權力極為重要、當過國防部長、掌管過國安部門的副總統姆南加古瓦解職。當年和他一起打江山的戰友可以接受他終身執政，但無法接受他的夫人接下總統之位，更不可能接受為了這樣做而打擊自己的老戰友。於是瞬間他就眾叛親離。

他的糊塗還體現在，當軍人接管政權之後，他面對舉國上下反對之聲，依然妄想以拖待變，試圖東山再起。結果在議會彈劾程序啓動後，本來還可以更為體面下台的他不得不宣佈辭職。他這個舉動損耗了這個國家以及這個世界許多人對他殘存的最後一點同情之心。

應該説，穆加貝的教訓給世人至少三大啓示：遇到問題就要進行改革、不能以意識形態和道德為由實施激進的政策、建立和平的制度性權力交接。這也是穆加貝以慘痛的國家和個人悲劇留下的最為寶貴的遺產。

當然事後總結容易，真的要實施也是很困難。就是今天的西方也難以做到。

冷戰後，西方自以為它的模式天下最好，是普世價值。結果卻在二十一世紀迅速衰落，各種危機接踵而至：經濟危機、民粹主義崛起、難民危機、恐怖襲擊、種族危機，但卻遲遲不進行變革。

而當西方引發的難民危機發生時，德國總理默克爾以人道為名，高舉普世價值大旗，實施了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可能採用的政策：無條件、無限制接受難民。結果不僅要付出巨大經濟成本，連自己國家的安全都受到威脅。更重要的是，極右新納粹藉助這個失誤成功崛起，二戰後第一次堂而皇之的進入國會。僅僅微弱多數的基民盟不得不和其他小黨嘗試聯合執政，但卻談判失敗，默克爾本人的政治生命也成了未知數。本來就處於多事之秋的歐洲更是雪上加霜。

穆加貝第二個“遺產”是在2013年也就是他89歲的時候，感覺來日無多的他終於修改了憲法：總統任期為兩屆，每屆五年。但不追溯以往。也就是説，他只要活着，可以做總統到99歲。雖然這部新憲法是為他量身打作，但畢竟給後人建立了一個任期制。

然而，雖然津巴布韋這場政治危機總算是和平落幕，雖然穆加貝留下兩大“遺產”，但即將擔任總統的姆南加古瓦未必能承擔起改變國家的責任。這不僅僅是他年齡過大，而是因為他和穆加貝都是舊時代的人物。

姆南加古瓦以性格殘忍冷酷出名，有“鱷魚先生”之稱。他後來總結多年前的游擊戰時，簡單地説，“我從那時起學會了一件事：消滅和屠殺”。作為國家安全部部長，1983年他領導了鎮壓外省的異議人士行動。

他公認是穆加貝最忠誠的親信，為這個政權立下汗馬功勞。他曾先後擔任了國防部長、財務部長一系列重要職務。2008年，穆加貝大選第一輪失利，姆南加古瓦親自上陣操作灌票，採取舞弊和暴力恐嚇，讓穆加貝再次當選。為此，2014年他終於當上副總統，成為接班人。並讓他全權掌握津巴布韋所有的安全機構，足見穆加貝對他的信任和重用。當然他這種忠誠引發了歐美的制裁。

除此之外，姆南加古瓦同穆加貝一樣，視國家為己有，通過在該國的金礦中提取利息，他成為津巴布韋最富有的少數人之一。

如果不是他被剝奪權力和繼任者的資格，他將一直維護穆加貝到底。因此，這樣一箇舊時代的人物，恐怕很難肩負起改革的重任。

2018年將是第一個考驗。如果大選中姆南加古瓦落後於反對黨，他是否能接受選舉結果？十年前，穆加貝大選第一輪失利時，他都親自用暴力做假，哪麼輪到等待了這麼多年的自己了，怎麼可能就此認輸？假如他能夠贏得兩個任期，他是否會遵守憲法而不再繼續尋求連任？還是和穆加貝一樣對憲法任意修改？

英國外交大臣約翰遜説：“誰會想要這樣的人領導國家轉型，只是一個暴君換成另外一個暴君”。這種粗暴的説法固然帶有西方慣常的偏見，但從姆南加古瓦的過去來看，確實很難讓人打消疑慮。但願他能夠為津巴布韋打開新的局面，讓西方的指責不攻自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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