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博：押金黑洞，共享單車倒閉潮揭示的問題不小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聞博】
每當有人質疑中國經濟的原創性和活力時，我都會告訴他關於共享單車的故事。
每一個近幾年來到過中國的外國人都很少有不注意到那些隨處可見、五顏六色的單車。以共享單車為代表的“有中國特色”的新行業模式已經深刻地改變了整個交通生態。
對於百姓來説，那是實實在在的方便，對於政府來説如此微觀細緻，精確到分鐘-個人級別的出行數據是智能交通和城市規劃前所未有的大數據資料，對於創投來説共享經濟的風口才剛剛吹起東風，幾大互聯網巨頭爭先恐後圈地注資。一時間共享經濟前景一片大好，各方讚譽不斷。
然而最近共享單車行業卻頻發倒閉潮，本來一個競爭激烈，高速發展，生長野蠻的行業出現優勝劣汰也再正常不過，但是無辜的消費者卻成了第一批利益受損的。
據公開統計數據，目前6家公開倒閉的知名共享單車企業（悟空單車、3Vbike、町町單車、小藍單車、酷騎單車、小鳴單車），其造成的押金損失已經高達10多億元，很多時候，甚至出現了人去樓空，退款退不到，電話打不通的狀況。
如果以財產安全換取出行方便，那這個方便有多少人願意去承受？如何從法律和經濟金融的角度去規範行業操作，從制度上劃清發展的底線和紅線，引導行業健康成長是執政者管理方需要妥善考慮的問題。
北京酷騎總部排隊退款的用户（圖/@視覺中國）
押金的實際規模和法律風險
從債務關係來看，押金屬於企業對消費者的債務，表面上消費者（用户）以支付押金的形式獲得了企業資產的使用權（比如公交卡），然而實際上企業是以資產質押的性質向消費者獲取了一筆期限不明、用途不明、收益不明的三不明借款。在當前長期國債收益率已經超過4%的背景下，這筆動輒上億的無息資金無疑是企業利用對消費者的優勢地位佔得一個大便宜。
以目前最大的摩拜和ofo為例，摩拜單車的押金為每人299元，ofo 每人99元，據國內權威移動大數據服務商QuestMobile最新出爐的9月數據顯示，ofo最新的月活用户增至4186.74萬，排名第一，摩拜最新的月活用户增至3987.51萬，排名第二。這樣光押金一項摩拜一家就有120億左右，ofo有42億，而且這個市場還在不斷膨脹。120億是個什麼概念呢，相當於一家小型的城市商業銀行的存款規模，這還沒有計入各種消費者預存的金額和對投資人和供應商的債務和應付賬款。
而這筆錢的風險有多大呢？從最壞（但是已經發生多次）的情況來看，如果企業破產，就涉及到企業資產的保存和對債權人按照優先順序清償的工作。
按照目前的破產法規定，這部分債務屬於一般債務，在清償的優先級上是低於員工工資和以實物抵押的債務的。但事實上，這筆錢是否能作為公司的資產還是個問號，當公司破產時，這些押金理應按照抵押貸款的優先級，首先退回給消費者。而實際操作中這些公司以高於成本價的方式收取押金，付出的僅僅是在市場上並無多大價值的IC卡或者產品。假設公司破產，這些款式與其他公司產品差異巨大，有醒目logo的產品也很難按照原價被其他公司收購利用。
消費者支付的押金並沒有等額的公司資產做保障，目前我國對這部分債務的界定又相當模糊，此外消費者本身相對於企業就處於弱勢，我國又缺乏集體訴訟的法律，因此消費者維權相當困難。
這種號稱幾百上千的車，你要麼？（圖/視覺中國）
比如這次押金事件，目前是交通部出手按照此前交通部等十部門發佈的《關於鼓勵和規範互聯網租賃自行車發展的指導意見》，鼓勵採用免押金方式提供租賃服務，企業已收取押金或者預付資金的，要在註冊地設立專用賬户，實行專款專用，完善退還制度，接受交通、金融等主管部門監管。
但實際來看，這點並沒有做到，比如剛倒下的小鳴單車和酷奇單車。前者曾聲稱用户押金是專款專用，委託第三方華夏銀行監管。但華夏銀行方面表示，小鳴單車在開立的結算賬户為一般存款賬户，該行無須履行第三方監管義務。而酷騎單車曾稱在民生銀行設置了“專門賬户”。但據民生銀行北京分行透露，酷騎單車在民生銀行開立的只是一般存款賬户，銀行“並未與該公司開展任何實質業務合作”。
另外關於如此規模龐大的資金監管問題，由交通部出手是否合適？交通部是否有足夠多的人才與經驗處理資金安全和監管問題？況且不同行業都普遍存在類似押金和提前消費款問題，大的比如城市的公交卡，這還在交通部管轄下並且是國有企業信譽尚能令消費者放心。而各地的健身卡、美髮美容店動則幾千上萬的預支會員費、遊戲充值、超市消費卡等等，難道要每個行業的主管部門各自發部指導意見麼？這不是重複九龍治水的故事麼？
我們國家應該在現有法律基礎上，出台統一的企業資金監管標準，使得企業的資本活動規範化，信息透明化，按照對投資人、員工、消費者、債權人的不同責任和回報設置相應的監管要求，按照統一的標準由同一個部門牽頭管理。
目前我們國家不是沒有現成可以參考的法規基礎。2010年出台的《非金融機構支付管理辦法》第24條明確規定支付機構接受的客户備付金不屬於支付機構的自有財產，禁止支付機構以任何形式挪用客户備付金。管理辦法明確要求支付機構在商業銀行開立備付金專用存款賬户存放備付金，並報備人民銀行備案，並且實繳貨幣資本與客户備付金日均餘額的比例不得低於10%。這就要求支付機構需要具備雄厚的資金實力，以保障用户的交易安全。人民銀行對支付機構有監管責任，並通過備付金存管銀行對支付機構對備付金使用情況進行記錄和監督。
但在操作和實施的細節上，現有法規還有很多不足。
《支付機構客户備付金存管辦法》僅要求第三方支付機構在商業銀行設立備付金專用賬户並禁止將該賬户資金挪作他用，並未明確該備付金的法律屬性，以及發生破產等情形時，該備付金的清償順序。儘管存管辦法納入了風險準備金制度，但是對風險準備金的提取方式的規定也不明確。該規定賦予了支付機構較大的自由度，不利於對消費資金的統一保障。
存管辦法並沒有約定備付金利息的歸屬，在實踐中扣除風險準備金後的備付金利息歸為支付機構所有。根據《物權法》第116條規定，法定孳息，當事人有約定的，按照約定取得；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確的，按照交易習慣取得。由於備付金的法律屬性約定不明，該筆孳息的所有權就只能依賴當事人的約定。例如，《支付寶服務協議》第9條就規定，支付寶就該代收代付款產生的任何收益享有所有權。而對於共享單車的押金而言，一切還是空白。
有用户反映，個別共享單車企業“不退押金”（圖/東方IC）
其他國家是如何做的？
雖然共享單車在歐洲市場僅僅存在於少數幾個實驗性質的運營案例，歐盟進行了專門的立法，規定了更為嚴苛的准入條件，規範了第三方支付機構的義務和責任。
歐盟在嚴格市場準入制度的前提下，還規定各成員國必須要求支付機構投保執業賠償保險或提供類似的擔保，並涵蓋其服務的所有地區。
其次，對第三方支付機構的初始資本設立了最低金額要求，根據支付機構所提供的服務類型設立不同級別的最低金額。
此外，支付機構還需要滿足監管機構對其自身持有資金的要求，以保證支付機構的正常運作。 成員國的監管機構應該要求支付機構提供保障用户備付金的各項措施，包括但不限於：設立獨立的備付金賬號、將備付金獨立於支付機構的破產債權、備付金由保險公司承保或者提供類似的擔保、設立風險準備金等。
摩拜進入佛羅倫薩（圖/摩拜）
在程序保障方面，為了實現更高水平的消費者保護，歐洲議會和歐盟理事會於2013年5月21日通過了《消費者多元化爭議解決指令》和《消費者在線爭議解決條例》。
《消費者多元化爭議解決指令》規定了一套適用於多元化爭議解決機構的原則性標準，有助於提高和統一多元化爭議解決機構在歐盟境內的服務質量。
《消費者在線爭議解決條例》在歐盟層面設立了消費者多元化網上爭議解決平台，向歐盟的消費者提供歐盟各成員國內的多元化爭議解決機構的名稱與信息。消費者可以通過平台提交爭議申請，平台將爭議申請轉交商户。經爭議雙方同意，平台將爭議轉交雙方一致選定的多元化爭議解決機構。
這次十九大在高調反腐的同時也提出了“科學立法、嚴格執法、公正司法、全民守法”的法律概念。面對高速發展中的中國經濟和快速出現的新事物、新行業政府應該積極介入發揮監督指導的角色，只有在風險暴露前有效預防其爆發，在風險事件發生時能有效協調各方在清楚的法律框架下解決百姓的困難，政府才能在民眾間建立起更高的威信，實現科學執政依法治國。
而從金融安全和完善金融制度上來説，防範金融系統性風險，資金的監管和資金安全是防範系統性風險的關鍵一環。只有做好企業的風險評估，企業資產的公允價值才能更好的反應在市場上，這樣才能吸引更多不同偏好的投資人蔘與企業創新，整個經濟生態只有在良好的制度建設和密切的監管約束下才能長效化健康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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