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0:美國税改,一次前途未卜的鬧劇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NE0】
在美國以51:49的比率通過特朗普的税改之後,中國的媒體們又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一夜之間,彷彿數十億海外美元會立馬迴流美國,彷彿大量的小企業會無中生有地冒出來擴大美國的税基,彷彿製造業又要重新崛起了,而中國,又輸了。
這一幕,總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當年奧巴馬時代,TPP出來之後,網絡上充斥着一大片中國彷彿要亡國滅種的聲音。

兩年多過去了,TPP怎麼樣?中國又怎麼樣?
特朗普上台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廢除掉“極品前任”奧巴馬的政治遺產TPP,而中國比兩年前,在國際貿易和全球商業市場的影響力,只會更重要而不是更孤立。
那些當年高呼中國或成最大輸家的人,臉被打得腫了嗎?當然,考慮這批人已經在過去的三十多年來被打腫了無數次,我覺得他們也已經進化出了足夠的厚度來抵禦現實的對他們的無情。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隻有好處而沒有壞處的,如果税改能有中國的這些狂歡者口中那麼大的威力,那麼全球最強大的國家怎麼不是馬其頓、卡塔爾、科威特?他們國內的總體税率大致是7%、11.3%和12.8%。
而北歐三國和德國這種動輒50%以上税率的國家,基本上要被歸類到垃圾國家之流了。
包括製造業企業在內的大量公司經營,是一個複雜的過程,它涉及到整個產業上下游的需求,相應配套的基礎設施和物流網絡,還有能源價格,市場規模等大量的因素。税負只是其中的一個方面。

如果一個人對你信誓旦旦地告訴你,只要如何如何,就一定能夠如何如何,按照我的一點微小的人生經驗,這種人基本可以被定為騙子。
世界的運行並不是一個簡單的線性過程,它不是小學練習上的1+1必然等於2,包括經濟和政治在內的社會體系的運行是一個超級複雜的動態過程,涉及到無數的變量,其中一個變量的改動,可能會對無數其它的變量產生干擾,從而導致最後得出一個根本不在意料之中的答案。
同理要反推回來的話,如果一個人想要得到某個特定的結果,那麼可能他需要尋找的根本是一個無法預料的變量。
對於美國這個國家來説,它之所以能夠成為當今世界頭號強國的原因在於三樣東西:美元、美軍、還有由美國媒體塑造出來的意識形態神話。
美元之所以能成為全球的通用貨幣,要求美國必須經常性地保持一個鉅額的對外貿易赤字,不然你的美元怎麼流得出去呢?
而流出去之後,為什麼能在佈雷頓森林體系解體之後強迫其他國家的人無條件地使用呢?
答案是擁有一支能夠把控住全球七大洲五大洋的黃金水道以及戰略要點,又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投放到全球絕大部分地區的軍事力量,這既是美元這張廢紙片最大的成本,也是它最大的價值之所在。
我有實力碾壓你,你如果不乖乖聽話用我的貨幣,我就能把你的國家打爛,我就能攔截你在海上的所有商船,切斷你所有的商業命脈,以封鎖餓死你的國民,以制裁困死你的經濟,你還敢不用嗎?

而維繫這樣的一支軍隊,需要的是什麼?是鉅額的財政開支。
財政開支背後是什麼?是一個國家的税收。
税收的來源同樣受到無數個變量的影響。
很多“中國經濟學家”們喜歡賣弄自己大學一年級學的曼昆寫的《宏觀經濟學》,時不時拋出一個“拉弗曲線”這樣的名詞來説明,減税不會導致税收的減少,相反,減税會擴大税基,税基的擴大會導致税收的增加。

呵呵,牛頓第一運動定律也説任何物體都可以保持勻速直線運動或靜止狀態,直到外力迫使它改變運動狀態為止,但是這些經濟學家們倒是給我找一塊完全光滑沒有阻力的面板給我做做實驗啊。
經濟學總結出來的規律,甚至是推導出來的結論,本質上依然是一個在過濾掉無數影響因素的情況下的一個最簡化的模型,它只存在於書上。
真實的世界如果是經濟學家們推導的那麼簡單,怎麼就沒有一個經濟學家走上了世界首富的位置?反倒是各種經濟學家在投機市場折戟沉沙的新聞層出不窮,他們難道就不曾對自己反思過,為什麼自己這麼幼稚嗎?
減税=增加税基的前提是,當曲線下降的時候,有無數個理性的經濟人,把手頭的工作換掉,投身於中小型企業的建設。説得好像把税率降低到20%以後,那些美國最底層的人,就要揮汗如雨地開展創業大潮,那些在公司工作得不錯的“中產”,就要紛紛拋掉原有的工作,來開公司,來增加你的税基,給你當活雷鋒。
拉倒吧。
美國最底層的人裏,有一部分連正常的工作都不願意幹,只想着領點食物券,救濟金度日,指望這些人去搞中小企業?

而很多中產,灣區碼農,家裏幾個小孩,揹着房貸車貸,指望他們一夜之間不顧貸款壓力,放着幾十萬刀的穩定年收入不幹,去搞中小企業?
呵呵。
當然,把企業賦税從35%降到20%,對企業來説,當然是有正面作用的。但是,降到20%,是否就能夠一定使得擴大出來的税基填補會之前的空缺,鬼才知道有沒有用,這種東西根本不會有一個可靠的答案。
所以,站到一個金融市場投機者的角度來説,我根本不信經濟學家們扯的那些什麼“拉弗曲線”,我寧願去相信投機者鍾愛的“墨菲定律”。
什麼是“墨菲定律”?
第一、任何事都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第二、所有的事都會比你預計的時間長;
第三、會出錯的事總會出錯;
第四、如果你很擔心很害怕某種情況發生,那麼它一定發生。
就像一片乾麪包掉在地上,這片面包的兩面均可能着地。但如果你把一片一面塗有一層果醬的麪包不小心掉在地毯上,一定是帶有果醬的一面落在地上。

我對特朗普税改的前景並不樂觀,因為有太多變量的影響目前還不清晰,而很多出現的問題也只有一些站不住腳的依據而不是邏輯清晰到無可敲擊的結論。
萬一税基沒有擴到可以填補原來税收的範圍,那麼美國的財政狀況和赤字狀態就有可能出現惡化,而財政狀況的惡化,第一會導致美國開始被迫縮減開支,如果不是砍軍費,就是砍教育醫療或者科研開支。
砍科研和教育,就是砍掉一個國家的未來。美國的階層壁壘和上升通道已經變態到一箇中國人很難理解的程度,再砍一下,估計以後用來對付美國國內這班無業遊民的維穩費用就要超過軍費了。而沒有科技的領先,美國倒也還好,無非就是像剛跟中國簽署的兩千億美元大單一樣,賣能源和大豆嘛,還可以當個農業國和資源國的。
如果砍軍費,那麼就會導致美國在全球影響力的衰退,美國全球影響力的衰退,在全球只有美國一個超級大國的前提下,影響不大,因為在理想情況下,收縮完之後,只要在完成內部改革,積攢夠足夠的能量,又可能在下一個週期釋放出去。
但是如果美國不斷收縮自己軍事實力的同時,另外有一個有能力也有強烈意願的大國則利用這個機會去填補那些美國離開後的空位,去構建屬於自己的國際政治體系和話語體系,充分利用美國的每一次戰略收縮完成自己的擴張,那麼收縮對於美國來説就是死路一條。

美國軍事實力的收縮會導致全球的美元區,包括從中東到非洲,再到南美洲,亞洲,出現一個又一個大洞,就是裏面的國家不再願意把自己綁到美元上,而美國又無法再用軍事優勢來解決這些國家,例如伊朗,俄羅斯等。
美元瘸掉,美國在對全球徵收鑄幣税的能力就會大打折扣,而沒有全球的幾十億人為美國這幾億人輸血,美國還想擁有今天這種生活?做夢去吧。
在前幾次金融危機裏,美元之所以能夠週期性地利用收縮和擴張去掠奪其它國家,其中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前提是,美元雖然退去,但是美國對那些地區的軍事影響力,是一直在保持甚至是增加的,只有派美國大兵繼續看守着這些地方,那些退去的美元才能在下一輪擴張的時候湧過去。
就像水,要流到某個容器的前提,是有人幫你看着這個容器還在這,如果容器都沒了,被人扔掉了,你這水,下一次想流回來,你流到哪呢?
沒有足夠的政治和軍事實力,同時還被其它大國插了一腳的情況下,那些退回去的美元想再次出來的時候,很大的幾率會發現已經沒有自己的空間了,被另外的貨幣佔了,當然,我就不説這種貨幣可能是哪個了。
那這時候迴流的美元還是一個解藥嗎?
不,它們會變成毒藥。美國在二次大戰之後一直沒有出現那種誇張的通脹,是因為大量的美元其實是在海外流通的,一旦這些“熱錢”湧入美國境內,美國人在十幾年前給我們造成的“輸入型通脹”,就讓他們好好體會一下吧。
美元的貶值帶來的高物價和高通脹,恐怕這一代美國人還沒怎麼體會過呢,想想就激動。
不過,那些巨型跨國公司的海外利潤是不是會真的那麼容易就回流呢?恐怕也是要打個折扣的。
幼稚的經濟學家們還是犯了那個錯誤。以為做了什麼什麼,就一定會怎麼這麼。
他們自己估計連幾萬美元都沒管過,卻一廂情願地意淫擁有幾萬億美元的利益集團會如何如何。
就像一個段子説,古代有三個農民幹活之餘休息閒聊,躺在草地上,望着悠悠白雲,其中一個説:“如果我們能當上皇帝那該有多好啊。”
中間一個也説:“是啊,不知道皇帝過的是怎麼樣的生活。”
另一個則肯定地説:“嗨,還用問麼,人家皇帝肯定是天天白麪饅頭管夠,鋤地用的也是金鋤頭!”
經濟學家們就是這種覺得皇上一定是有吃不完的大饅頭,拿金鋤頭來幹活的人。
對於擁有數千億,數萬億的人,要考慮的不單止是這點税,而是資金的安全問題。
好,這次,你特朗普説要把錢弄回去,萬一幾年後其它上台,説錢不夠了,要對我這些錢又開刀,我怎麼辦?就許你特朗普變税率,不許哪天再冒出個猴賽鷹·奧拉里上位來變你的税收政策啊?
與其折騰來折騰去,還不如我找幾個律師,弄幾個非美國的空殼公司,左手倒到右手,還省事點。
歷史上的改革並不少,凡是打算改革,就意味着不確定性,尤其是大幅度的改革,更是會導致大量的不確定性後果。
在面對矛盾的時候,不改一定會死,但是改得太快,下場未必就比死好到哪裏去。
上一個天真地以為自己改了就會如何如何的國家,叫蘇聯。

從1991年蘇聯解體,到20世紀末,俄羅斯國內生產總值比1990年下降了52%;同期工業生產減少64.5%,農業生產減少60.4%,盧布貶值,物價飛漲五千多倍。
不但GDP、人均壽命下降,人口居然還少了10%, 而且到現在還沒恢復,人口下降10%是什麼概念?超過了二戰期間世界人口的減少。
大量的女大學生,博士生,最後被迫到歐洲賣這種事,就不多説。
對於中國來説,現在最應該做的,是圍觀。是保持住自己的定力。

拍電影的時候我們都知道,衝動的人,往往會死得比較早。他們的死亡就是為了主角後來登上舞台做鋪墊的。
特朗普的税改,對美國的國內財政政策,貨幣政策,包括美元的匯率,美國的國際影響力和國內矛盾,都產生了一個不可預測的影響。
一個三角形的一邊被扯掉,另外兩邊必然會產生形變。如果真變好了,我們可以參照這個經驗去改進國內的税收政策,我就不相信在短時間內一個税收政策就能改變全球的製造業格局,恐怕美國連足夠的產業工人數量都未必能滿足得了,肯定會有時間差來給我們修訂自己的國內政策。
而如果美國這次的税收改革一旦出現預想不到的災難性後果,那麼,美國的每一次戰略收縮,就是中國進行戰略擴張,去擠佔美國全球影響力和經濟實力的好機會。
當然,那時為了解決美國改革出現的問題,我們一定會出於國際道義和一個負責任大國的義務,給它打包一打“中國經濟學家”空投到白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