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晉：薩利赫遇襲身亡，中東強人難善終？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王晉】

也門前總統薩利赫（Ali Abdullah Saleh）遇襲身亡的消息，對長期關注中東局勢的分析人士來説，無異於“平地驚雷”。

一方面，作為中東地區重要的政治人物，薩利赫被譽為“在蛇頭跳舞”的能手，是也門政治局勢動盪中的弄潮兒，在過去數十年中屹立於各類政治動盪中不倒，是名副其實的政治能手；另一方面，與薩利赫遇襲身亡相伴隨的血腥畫面，讓人忍不住對比薩利赫、卡扎菲和薩達姆的結局，對於這些曾經的中東政治人物“不得善終”而由衷的慨嘆。

資料圖：突尼斯時任領導人本•阿里、也門總統薩利赫、利比亞時任領導人卡扎菲、埃及時任領導人穆巴拉克合影

薩利赫的死亡，很可能是也門胡塞武裝人員所為。而雙方從政治盟友轉變為敵手，也就發生在一週時間內。在上週六，薩利赫正式宣佈，準備與沙特領導的盟國展開和談，海灣國家對此表示歡迎，認為此舉“將會幫助也門從忠於伊朗的武裝分子手中解放出來”。

而發佈此言論的第二天，沙特便空襲了也門首都薩那的胡賽武裝據點，隨後不久，胡塞武裝表示堅決反對與沙特和談，胡塞武裝人員也與忠於薩利赫的也門軍隊發生衝突，在薩那展開巷戰。人數眾多的胡塞武裝很快佔據上風，而被胡賽武裝包圍的薩利赫，也在不久後死於衝突之中。

薩利赫在上世紀40年代出生於也門，是一名什葉派教徒。和那個時代中東強人政治的履歷相似，薩利赫也在年輕時候加入行伍，並且一路晉升，成為也門軍隊的重要人物；同那個時代也門的政治強人類似，在軍隊中不斷攀升的薩利赫，也通過政變的方式進入政壇，並且逐步接班，在1978年成為國家元首。

也門前總統薩利赫，圖片來源：新華網

在上世紀70年代之後，中東世界的政治亂局在強人政治的主導下逐步“消停”下來，70-80年代，伊拉克的薩達姆，敍利亞的阿薩德，也門的薩利赫，埃及的穆巴拉克，一大批秉持世俗主義的政治人物紛紛上台，通過政治強壓手段，來完善國家政治結構，鎮壓國內的政治異己，擴充部隊和安全機構，提升軍人的社會地位，組建和安撫忠於自己的政黨，將國家和地方的議會與司法機構轉變為“投票器”。

1990年，南北也門實現統一，建立了共和制國家，薩利赫成為也門統一後的首任總統。統一後的也門長期處於欠發展狀態，經濟發展持續低迷，國內政治派系林立，國家權威難以建立。在地方上，部落和教派力量仍然發揮着重要的作用，薩利赫作為國家元首，只能小心翼翼地通過各種手段來平衡各個派系關係，維護國家內部的穩定。

2011年“阿拉伯動盪”波及也門，首都薩那爆發了反對薩利赫，要求薩利赫下台的示威活動。面對日益嚴峻的政治壓力，海灣國家如沙特和卡塔爾先後介入調停，勸説薩利赫放棄權力，最終促成了薩利赫的辭職，組建過渡政府。但是也門國內局勢並沒有迎來原本期望的平穩發展，各個政治勢力難以達成和解，政治衝突頻仍。

相較於薩利赫而言，顯得孱弱無力的哈迪接任也門總統之後，開始舉行全國對話會議，改組軍隊和安全機構，並且起草新憲法並計劃在2014年舉行大選。

但是在2014年哈迪通過新的也門地區區劃提議，主張將也門正式劃分為六大地區，而這一方案遭到了來自於胡塞武裝和也門南部謀求“自治權”的“南部運動”的反對。與此同時，盤踞在也門北部的胡塞武裝開始指責哈迪政府“腐敗”“無能”，與政府軍的衝突不斷加劇。

是年8月，胡塞武裝以反對也門政府提高燃油價格為由，起兵向南進攻，在9月攻入首都薩那，2015年1月進一步攻佔了總統府和總理官邸，迫使哈迪和總理巴哈辭職。

在危局之中，沙特選擇介入也門局勢。沙特認為，也門胡塞武裝的背後是“伊朗支持”，目的是在沙特南部建立伊朗和什葉派的“戰略基地”，因此沙特決定聯合阿聯酋、卡塔爾、科威特、巴林、埃及、約旦、蘇丹和摩洛哥等國，出兵也門，針對也門胡塞武裝展開空襲。而辭職的也門總統哈迪也藉機逃亡，前往也門南部亞丁設立臨時政府，也門戰場呈現出南北軍事對峙狀態。

資料圖：當地時間2015年3月26日，也門薩那，胡塞反政府武裝分子持槍參加集會，高喊反沙特的口號

對於薩利赫來説，胡塞武裝一直是他手中獲取政治權力的重要“博弈品”。

比如在2011年之前，薩利赫一直想讓兒子阿赫馬德接班，而當時在也門軍隊中，以阿里·穆赫辛為代表的軍隊人物，反對阿赫馬德，穆赫辛自己甚至也躍躍欲試想要接班薩利赫。

於是薩利赫就將穆赫辛及其部隊派往也門北部，與盤踞在此的胡塞武裝作戰。而每當穆赫辛及其部隊取得戰場進展時，薩利赫便發佈命令，讓穆赫辛及其軍隊要麼停止進攻，要麼後撤待命，幾經折騰，穆赫辛遲遲無法平定胡塞武裝，自己在也門國內的政治威望也大大下降。

也門胡塞武裝之所以能夠如此快速地在也門北部擴張，很大程度上得益於薩利赫對於胡塞武裝的暗中支持。2014年下半年胡塞武裝南下進攻薩那時，守衞首都的政府軍部隊直接調轉槍口，默許胡塞武裝進城；在胡賽武裝接管城市之後，薩利赫也一直留在薩那。因此胡塞武裝與薩利赫之間的關係，也就顯得撲朔迷離。

而美國也認為，薩利赫在2011年下台後並不甘心，而且多次試圖發動政變，奪回政權。西方媒體也認為，薩利赫是2014年也門亂局背後的重要推手，試圖通過亂局來重新執掌政治權力。

薩利赫突然宣佈要與沙特等海灣國家“調停”，很可能源於沙特和阿聯酋在背後提出的“秘密籌碼”。介入也門戰局是沙特國王薩勒曼和王儲穆罕默德的重大政策決定，但是當時介入之初，沙特情報機構的預估是“戰爭只會持續數月”，認為隨着沙特空軍的打擊，胡塞武裝很快會土崩瓦解。但是隨着戰爭的延續，沙特也揹負了沉重的戰爭負擔，不僅耗費了數十億美元的軍費，而且還造成了近百名沙特軍人和200多名平民死亡，胡塞武裝則依然在也門北部屹立不倒。

也門內戰長期化，使得沙特高層希望通過外交的方式來結束衝突。在這一時刻，海灣各類重大政治紛爭背後重要的“策動者”——阿聯酋——開始發揮作用。阿聯酋高層尤其是王儲穆罕默德·本·扎耶德開始勸説沙特穆罕默德王儲，希望沙特能夠默許薩利赫“重新執政”，來換取薩利赫與胡塞武裝的決裂，幫助解決也門內戰紛爭。定居於阿聯酋的也門前總理、薩利赫的重要親信哈立德·巴哈赫，也成為了阿聯酋和薩利赫之間重要的“調解人”。

而薩利赫之子、前也門軍隊總參謀長，同時也曾經是被認為會接替薩利赫成為也門的未來領導人的阿赫馬德，也在2011年後居住在阿聯酋。在阿聯酋的協調下，阿赫馬德與沙特王儲穆罕默德的代表在迪拜舉行了多次會面，代表父親薩利赫與沙特和阿聯酋“討價還價”。

當沙特和阿聯酋開出的“價碼”合適，也門國內又經歷了多年內戰而民生凋敝，薩利赫也許看到“重掌權力”的大好時機。只不過這一次，薩利赫可能沒有預料到胡塞武裝的反應會如此之快，對於和談的抵制會如此堅決。當薩利赫在亂局中被武裝分子打死，又一箇中東世界曾經的“強人”，就這樣多少有點意外地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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