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太一:減税繼續撕裂美國民主,也動搖了特朗普的根基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孫太一】
一票定勝負。在美國弗吉尼亞州的海濱城市紐波特紐斯(Newport News,也是我教書的地方),一場州議員的選舉正吸引着無數人的眼球。《華盛頓郵報》早上的頭版正中大幅刊登了“一票改變弗吉尼亞立法機關權力”(One vote shifts power in the Virginia legislature)的文章,民主黨候選人Shelly Simonds以11,608票對11,607票一票的優勢獲勝。

外媒紛紛關注
油墨未乾,中午就又出新聞,説地方法院新判定了一張原本被認為無效的選票有效,所以結果又成平票了。本來議員選舉出現平票就不常見,這次選舉同時又有可能讓弗吉尼亞的州議會變成歷史罕見的兩黨50對50的狀況。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幾周前我正在辦公室備課,一個平時班裏比較活躍的學生急衝衝地來找我説:“孫教授,你關注剛剛結束的選舉了嗎?我們選區的議員選舉這次只差12票,我很擔心我支持的議員在重新計票之後落選啊。”
學生平時常常會就他們參與或關注的政治議題來找我討論、諮詢,這個學生是個共和黨的志願者,前一天還在投票站幫忙數票。
他為什麼有些慌張呢?因為美國剛剛結束的一年一度的選舉民主黨全面開花,好似一股藍潮席捲全境。從緬因到新澤西到弗吉尼亞再到西海岸的華盛頓州,從州長選舉到州議員選舉到關於醫保的議題投票,再加上剛剛落下帷幕的阿拉巴馬深紅州選出了偏藍參議員,選民們彷彿是在對治理將近一年的特朗普政府表示抗議。弗吉尼亞的選民們不僅選了民主黨州長,而且原來共和黨66對34的州議院壓倒性優勢也最終落到了紐波特紐斯那幾張選票上——如果民主黨候選人勝出,州議院將變為50對50。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選民們是什麼樣的狀態呢?
這周和一個同事吃飯,聊起這次選舉中他愛人的投票。他説他的愛人是個鐵桿民主黨,但是在紐波特紐斯的這次議員選舉中,卻將票投給了Shelly Simonds的對手,共和黨人David Yancey。為什麼呢?她的解釋是Simonds和Yancey都到她單位來拜票過,Yancey和她説過話,人不錯,而Simonds卻不理她,沒找她説話。我同事當時也不解地問她愛人萬一最終民主黨就差這麼一兩票,你這票不就白白把州議會送給了共和黨,把你在乎的那麼多議題給葬送了嗎?她説她就是不喜歡不理她的候選人。
現在果然出現了一票之差,我想如她一樣的選民可能心裏一定五味雜陳了。但這樣的選民在美國選舉中並不一定是少數。
我平時住在美國首都華盛頓,出門經常叫優步。我常和學生們説在華盛頓和開優步的司機聊天是非常好的田野調查的方式,因為相當高的概率司機會是在各政府機關工作的人出來散心、找靈感的。哪怕司機不是,他的乘客中也一定有。我經常和他們聊天,常常可以聽到各種政治八卦——議員出門叫個優步在車裏打電話、聊天可都被這些司機聽見了。
當然,這些優步司機的觀點與行為也很有意思。去年總統大選前夕,一個在國會工作的優步司機給我很深的印象,他是鐵桿民主黨,家住弗吉尼亞北部,但是準備把票投給第三黨派,因為他覺得“不能讓希拉里贏的太囂張”。他還跟我娓娓道來選票就是“授權”(mandate),一旦大幅度獲勝,選上的人就會過快推進自己的議題,完全不顧反對的聲音,那對這個國家來説會是災難,所以不能讓希拉里贏得太多——當時的民意調查顯示希拉里大幅領先。後來希拉里雖然在弗吉尼亞州險勝,但我想他一定有些懊悔。
我在威斯康辛州上的大學,幾個月前回威州看望同學、朋友,也和大家聊起美國政治的走向。除了上面提到的非議題投票和策略投票外,在美國基層的很多地方,你都能碰到完全不理解議題甚至不瞭解議題的選民在特有針對性地將票投給對自己不利的候選人。哪怕是那些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人,也不一定能考慮到選票的深遠影響。
2010年,當時反奧巴馬醫改在共和黨和部分獨立選民羣體中呼聲很高,那次中期選舉直接將整個國會的上下兩院都由藍翻紅。也許有不少選民是因為當時這個議題投票,也可能有相當一部分人是和我前面提到的這個優步司機一樣,不希望“一黨獨大”(2008年奧巴馬當選總統之後民主黨同時擁有了國會和白宮),希望走“中間道路”以保持兩黨“平衡”,也可能有不少人純粹是因為對候選人的私人印象而投票,但可能很少有選民在將他們的整張選票填為共和黨候選人的時候,考慮到當年正好是人口普查年。
人口普查年意味着什麼呢?當年被選出的州議會有重新劃定政治選區的權力,而在當今政治科學早已邁入與數學建模相結合的年代,通過對公開歷史投票數據的分析和模擬,很容易導致誰劃選區,誰在選舉中大佔先機。在只需要50%的選票就可以當選的單一職位選區,只需要將對手的潛在選民的一部分全都“打包”(packing)到一個選區,將剩下的選民“打散”(cracking)到其餘的選區,就可以用極少的選民贏得極多的席位。
舉個例子:假如有十個平時是民主黨對共和黨51%對49%的選區——我們假設每個選區有100人,這樣總共有1000人,其中510個民主黨,490個共和黨,分佈在10個選區。現在通過電腦運算結合地圖掃描,劃分出10個新的選區,其中一個選區放100個民主黨(民主黨贏下這個選區),剩下的9個選區每個選區都安排約45個民主黨和55個共和黨。這樣一操作,最後共和黨可以贏下9個選區,民主黨只能贏下1個,而事實上民主黨選票比共和黨的要多,而且重新劃分選區前民主黨也許可以全部拿下,現在卻只能拿下10個選區中的1個。但又有多少選民會在投票的時候同時考慮投出的選票將決定誰來進行下一次劃分選區呢?
同樣的2016年的大選,或許也並沒有多少人會考慮到選得不僅是總統,還有那個被總統提名的最高法院大法官至關重要的一票——既是選三權中的行政,也是在選司法。
而威斯康辛的許多朋友都提到,他們身邊有相當多的人在將票投給特朗普的時候是期待他給自己減税,給自己帶來優惠的。他們覺得特朗普會為非精英説話、爭利。但美國國會剛剛通過的30多年來最重要的税改法案卻將絕大多數税改帶來的利益給了富人、給了商業公司,而威斯康辛的那些等着自己獲得減税的民眾卻發現,不僅自己身上的減税是小額而臨時的,平時可以申請的很多免税、減税政策都統統消失了。
林肯説美國的政府是主於民(of the people)、出於民(by the people)而為民(for the people)的,這個税改方案讓很多選民覺得特朗普政府變成是主於富人、出於富人而為富人的財閥政權(plutocracy)了。
可以説,2017年共和黨一個黨推進的税改和2009年奧巴馬第一任期內民主黨一個黨推進的醫改一樣,面臨着第二年中期選舉的極大危險。現在的共和黨正如當年的民主黨一樣,佔據着國會上下院和白宮,剛輸掉一個必勝的特別國會參議員選舉(2010年初,共和黨布朗贏下了深藍麻省的一個參議員席位,正如共和黨剛輸掉一個深紅阿拉巴馬的席位一樣),同時也剛推進了一個幾乎只有一個黨派在力挺而另普通民眾並不感冒的鉅額議案,再加上特朗普在社會議題上話語與態度引來了較多選民的抗議與新的參與,這使得明年11月將再次成為一個潛在的美國政治的巨大轉折點。
美國政治也許會進入一個從醫改到税改到努力撤銷醫改再到努力撤銷税改這樣不斷的輪迴與動盪當中。華盛頓在繼續演繹精英政治、富人政治、黨派政治的同時,基層選民卻仍然在以私人印象、策略投票及非理性投票參與其中。這種撕裂感也許並不是當年美國的那些國父們所憧憬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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