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鳴：艱難誕生的南非非國大黨主席説明了什麼？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祝鳴】

近日，南非執政黨非洲人國民大會（非國大）第54次全國代表大會（“54大”）成功閉幕，其間舉行了外界最為關心的領導班子選舉，即所謂的“六巨頭”選舉。由於非國大的執政黨地位，意味着新“六巨頭”除了將領導非國大之外，更將有望繼續執掌南非國政。“六巨頭”中的黨主席選舉則意味着未來的南非總統歸屬何人。

因此，非國大內各派勢力為了爭奪這一寶座，在大會召開前早在南非展開了激烈的競選活動，並逐步形成了以該黨副主席、副總統西里爾·拉馬福薩、擔任過南非政府部長和非盟委員會主席的總統祖馬前妻恩科薩扎娜·德拉米尼-祖馬為首的兩大最有希望獲勝的陣營。當地時間12月18日的最終投票結果顯示：拉馬福薩擊敗德拉米尼-祖馬，以微弱優勢勝出。拉馬福薩黨主席任期為五年，有望在2019年的南非大選中率領非國大勝出並擔任總統。

非國大黨新“六巨頭”。新華社發（戴維·奈克爾攝）

非國大黨新當選主席拉馬福薩。新華社發（戴維·奈克爾攝）

選舉結果雖已最終決出，但背後還充滿了諸多值得考究的細節。此外，這次長達近1年的競選過程也是一波三折，充滿了唇槍舌劍和種種不為外人所注意到的密辛。

“54大”成為非國大止跌回升的重要機遇

南非媒體數據顯示，該國2016年GDP增長僅0.5%，第三季度失業率高達27.1%，為13年來新高，與《國家發展計劃》的目標相距甚遠。南非《國家發展計劃》設定的目標是在2030年前GDP增長達5%、創造1100萬就業。有分析機構就預測，南非2017年經濟增長為1%，其增速依然相對有限並不足以提供足夠的就業崗位。

祖馬總統糟糕的執政成績直接影響到了執政黨非國大去年的選舉表現，非國大遭遇了1994年執政以來的第一次“滑鐵盧”，不僅在全國的支持率下滑，而且失去對幾個大都市的控制權。在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亞和戰略要地納爾遜·曼德拉灣市這兩個關鍵選區，非國大輸給了最大反對黨民主聯盟。在經濟中心約翰內斯堡，非國大也僅僅險勝民主聯盟，且沒有獲得超過50%的選票。非國大還失去了對其他一些中小城市的控制權，而民主聯盟和其他反對黨則“攻城略地”，在全國200多個城市中，取得了對數十個城市的控制權。

更令非國大感到憂心的是：祖馬總統的民望在2016年之後還因各種執政失當和更多醜聞出現而繼續下跌。最新民調結果就發現：祖馬的聲望已是大大不如從前，南非人民對他執政表現的評價多是負面，其民眾支持率已跌至歷史新低。調查結果顯示，祖馬的支持率已降至20%以下，在2017年8月更是跌到了不足18%。

調查機構Kantar TNS發現，民眾對祖馬總統越來越失望，隨着對南非未來的不明擔憂和悲觀情緒，祖馬的低支持率“有望”進一步被刷新。大約68%的黑人受訪者不贊同祖馬勝任總統職責，相比之下，今年3月份持此觀點的佔64%，去年2月份則為59%。祖馬今年支持率的大幅下滑，主要是因為更多的黑人和有色人種開始不相信祖馬。

不斷下滑的祖馬總統支持率

10月24日，非國大總書記曼塔謝在採訪中就表示：“在第一個任期裏，祖馬總統做的很不錯。他重建了教育結構、衞生系統，成果是顯而易見的。”相比之下，祖馬總統的第二個任期引發了一系列的疑問。用曼塔瑟的説法就是：“第二個任期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將他第一個任期取得的成果毀壞殆盡。”

前所未有的黨主席競選

之所以筆者稱此次非國大黨主席競選是前所未有的，在於其兼具有以前歷次選舉所罕見的羣雄逐鹿、分裂隱憂的特徵。

所謂“羣雄逐鹿”體現在黨主席選舉竟一下子出現了7位候選人，並且這多頭混戰的局面一直持續到了“54大”的召開，這凸顯了非國大進入“後曼德拉時代”後缺乏一個德高望重且為各派勢力所能廣泛接受的政治人物，黨內向心力、凝聚力持續下降，黨同伐異、派系和種族利益的計算經常壓倒黨內團結穩定的大局。

當然這並非新現象，而是近年來愈加明顯起來。所以，非國大當年的密友、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圖圖在2014年南非慶祝廢除種族隔離20週年時就表示，曼德拉和他那個時代的自由鬥士們為之奮鬥的夢想已經幻滅。“我很高興曼德拉已死，我也很高興那些人沒有活着看到這一天。”圖圖還批評了非國大，認為現在人們言必稱曼德拉，卻沒有人能學習他去做事。

南非前總統曼德拉

今年8月——在競選活動已開啓幾個月之後，非國大黨主席的競選依然戰況膠着——候選人們既沒拉開彼此的差距，也沒有哪位感到勝選無望而退出競選或轉而支持其他候選人。因此有當地輿論指出：雖然表面上看，拉馬福薩和德拉米尼-祖馬還依然是最領先的兩大候選人。但此次出現瞭如此之多的候選人並且一直堅持到現在，這反而説明了拉馬福薩和德拉米尼-祖馬是非國大曆次黨主席中最為弱勢的候選人。因為如果他們的實力足夠強大的話，只要他們一出來競選，基本就應形成“雌雄”爭霸的局面，而不會出現什麼第三個、第四個甚至更多的競選對手。

而到了9月，一份民調測試了誰最有可能成為非國大的下一任主席，以及各人的受歡迎程度。總的來説，拉馬福薩是最受歡迎的候選人，36%的受訪者支持他（不論政治背景），緊隨其後的是德拉米尼-祖馬（19%）。但從結果也可看出，無論拉馬福薩還是德拉米尼-祖馬都還沒有獲得超半數的支持，還有剩下的45%受訪者屬意其他的候選人。

而所謂“分裂隱憂”則事關對非國大而言殷鑑不遠的2007年“52大”。讓非國大內部感到擔心的是：黨主席候選人及其支持者之間的相互攻擊和對立程度之激烈，已到了有人擔心最後的輸家可能會另起山頭使非國大由此分裂重蹈2007年的覆轍。

2007年，該黨在波洛誇內市舉行“52大”。其任務是擬定非國大今後5年的執政綱領，並由4000多名黨員代表選舉產生新一屆領導集體。2007年12月18日，非國大選舉委員會宣佈，祖馬以較大優勢勝姆貝基，當選該黨主席。其後，在法院駁回針對祖馬腐敗案的指控後，非國大要求姆貝基辭去總統職務。非國大總書記在聲明中表示，這樣做的目的在於消除分歧，促進黨內團結。但是，此舉非但沒有促進非國大的黨內團結，反而加速了該黨分化，使該黨由內部分歧走向公開分裂。2008年9月，在接替曼德拉領導南非9年的塔博·姆貝基被迫辭去總統職務後，非國大公開分裂：非國大出走者聯合其他政治力量，成立了一個全新的政黨——南非人民大會（COPE）。

10月24日，非國大高層就出面發出警告稱：如果説2007年非國大“52大”上，後來的祖馬總統通過激烈的、分裂性的方式擊敗姆貝基，已經是一個錯誤的話；那麼在2017年12月份的全國代表大會上，人們需要避免的，就是犯下同樣的錯誤。當然言之切切，當事人是否能聽進去、聽進去多少則另當別論。

德拉米尼-祖馬輸在了什麼地方

拉馬福薩獲勝之後，南非媒體對其原因已開始進行總結和研究，歸結起來基本認為：與其説是拉馬福薩實力略勝一籌，不如説是德拉米尼-祖馬的一些競選策略和言行導致其失分過多。

有中國媒體此前對兩大競選人背後的支持勢力進行了這樣的分析：出生於1952年的拉馬福薩得到了經濟發達地區的支持，也得到了南非大企業以及南非共產黨和全國工會大會等非國大盟友的支持。而德拉米尼-祖馬則接過了其前夫祖馬總統的地盤，支持者大部分來自老少邊窮地區。此次對決，是一次城市與農村的較量。

德拉米尼-祖馬

不過，筆者認為該分析還略顯簡單。例如，本來德拉米尼-祖馬作為非國大德高望重的女性政治家，其女性身份和雄厚資歷是其角逐大位的有利條件。早在2014年，祖馬總統在講話中就表示，南非人可能很快將迎來一位女總統。而德拉米尼-祖馬一旦當選，將對南非婦女和非國大具有重大意義，因為那將是非國大105年歷史上第一位女性領導人。

非國大婦聯因此成為德拉米尼-祖馬的重要競選支持力量之一，但不幸的是，非國大婦聯主席巴塔比勒·德拉米尼同時還兼任着祖馬政府的社會發展部長一職。而這位部長大人正好在今年年初出了其管轄社會保險事務的一個大漏子，一下子成為現政府中最不受百姓歡迎的部長之一。

今年1月，筆者去南非開會期間和當地各界人士有過交談以深入瞭解南非的各種情況。一位普通司機在談到對祖馬政府的看法時，還特別語帶不滿和不屑地提到了那些執政業績不佳“政府內祖馬總統的女朋友部長們”。現在回想起來，他的這種不滿是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和代表性的。所以到頭來，德拉米尼-祖馬的女性身份、非國大婦聯的助選，可能到頭來反而對其競選並沒有很大的幫助作用。

對其選舉更為致命的影響在於她和其前夫、南非現總統祖馬之間“瓜田李下”的關係。在接受法新社採訪時，德拉米尼-祖馬對“她上台將會保護祖馬總統免遭起訴”的説法非常不滿。她反駁：“我是南非人民選出來的，又不是祖馬總統選出來的。南非人民選擇我，自有他們的理由。所謂我會保護祖馬總統之類的説法，聽上去更像是對我的一種人身攻擊。”祖馬總統近年來醜聞纏身，但是德拉米尼-祖馬一直沒有捲入其中。只不過瓜田李下，嫌疑可能在所難免。不少人都認為：她一旦成為非國大黨主席和南非總統，很有可能會保護祖馬，讓他在下台後免於起訴。

選舉結果出爐，但好戲還在後頭

新“六巨頭”雖已產生，但最後結果顯示拉馬福薩和德拉米尼-祖馬的差距只有200票不到，包括黨副主席、全國主席在內的“五巨頭”選舉同樣也出現了最終得票數非常接近的罕見情況。候選人之間的勝敗差距都只有幾百票，甚至總書記選舉的獲勝者和落敗者的票數差距只有區區24票，這一差距僅相當於總投票數的0.5%。這也證明非國大經過10年的祖馬總統統治，其內部已基本形成了反祖馬派和擁祖馬派之間的巨大分裂，且兩派勢力的實力極其相當。更加掣肘新主席拉馬福薩展開手腳的是，“六巨頭”中還選進了三位南非總統祖馬的支持者，使其在黨內施展主席權力的空間受到了相當大的約束。

此外，拉馬福薩還肩負着艱鉅的彌合黨內分歧、改革內部、處理祖馬政府負面遺產，重新挽回選民信心以奪取2019年大選勝利的重任。所以，有當地輿論指出：當選後的拉馬福薩已經進入了一個“政治雷區”。非國大在新誕生的領導集體下將如何前進，非國大將如何兑現此前的競選承諾並贏得關鍵的2019年大選勝利以保住執政權，都值得外界持續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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