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鵬飛：中國電影需要《戰狼2》，也需要《妖貓傳》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梁鵬飛】
自《無極》之後，陳凱歌一直被觀眾認為早已過時，他需要一部挽回聲譽的電影。如今，他終於等來了《妖貓傳》。
這部電影雖和《無極》一樣在故事完成度上有些問題，但很好地拍出了盛唐氣象，拍出了東方文化特有的美。更重要的是，這種美，是中國文化可以往外輸出的軟實力，是可以和好萊塢迪士尼媲美的東方之美。
《妖貓傳》的誕生
1993年陳凱歌拍完《霸王別姬》，達到電影生涯榮光最高點。
可惜他後來的電影再也沒有，哪怕是接近《霸王別姬》的水準。
時間長了，觀眾越來越懷疑起陳凱歌的電影水平，流言蜚語四起，連《霸王別姬》是代拍的説法都出來了。
這當然是無稽之談。但這些流言之所以一再傳播，正是因為陳凱歌此後的電影太失敗。尤其是2005年的《無極》，更是將陳凱歌推到風口浪尖。
陳凱歌需要一部挽回聲譽的電影。否則等到蓋棺論定，《霸王別姬》不但是他的光榮，更是他的尷尬。他留給世人的印象將會是一個失敗者。
就在當年拍完《無極》之後，一部日本人講述大唐的奇幻小説《沙門空海》問世，陳凱歌讀後欣喜若狂，他説一直想拍一部以大唐為題材的電影。
圖截自陳凱歌採訪視頻
為了再現盛唐風貌，陳凱歌需要一座唐城來實景拍攝，因為他不想完全用綠幕和電腦特效營造電影中的大唐氣象；襄陽市為了旅遊經濟的需要，和陳凱歌合作，幫助他再造了一座唐城。
10年籌備，6年造城。陳凱歌一直在等最合適的機會，因為這部電影對他的意義太重大。如果這次再失敗，恐怕他再也得不到觀眾的支持和業界的信心。
終於，今年上半年電影殺青。陳凱歌説他做到了。他終於拍出了夢想中的大唐風貌。
而首週末2.5億的票房也證明，雖然《妖貓傳》的口碑有點兩極分化，但這已經是十餘年來最好的陳凱歌。
《妖貓傳》講的是什麼？
串起《妖貓傳》整部電影的，是一隻黑色的妖貓。
妖貓原型
妖貓作祟，接連在長安城作案。從倭國來的法師空海，和白居易一起探尋妖貓背後懸案，發現妖貓殺人都是和30年前貴妃之死相關。
妖貓之所以選中白居易，是因為他在寫一部反映玄宗和貴妃愛情的長詩《長恨歌》。妖貓要告訴白居易，《長恨歌》並不是他想象中的愛情故事。妖貓要借白居易，解開貴妃之死的真相。
為找寫詩靈感冰天雪地凍着自己的白居易（圖/東方IC）
整部電影前半段鋪墊了這麼多，都是為了指向貴妃。
但是，貴妃只是影片的表象。最終這部電影只不過想表達四個字：盛唐氣象。而貴妃，是盛唐氣象的象徵。
在影片一開頭，倭國和尚空海一心仰慕大唐風采，內心獨白真想感受30年前盛唐的繁華；而白居易在後來和空海也説過一句：“多少次午夜夢迴，我幻想着我活在玄宗的時代。”
所以影片一直暗示，30年前的盛唐是多麼令人嚮往，多麼叫人夢縈魂牽。
真正的盛唐氣象到底是什麼樣？誰也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讓觀眾信服這就是盛唐才有的風采？其實很難。
陳凱歌想的辦法，是用一場在花萼相輝樓舉行的，為貴妃祝壽的極樂之宴來表達。而原著小説《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説的就是這場宴會。
《妖貓傳》海報體現出東方式奇幻風格（圖/東方IC）
用這一滴水，來展現盛唐風貌。如何體現？
第一，大唐兼容幷蓄，極度包容，長安是當時世界最大城市，人口多達一百萬，光是常住外國人就有一萬以上。所以這場宴會要夠大；
第二，盛唐極美，這個靠貴妃來體現；
第三，盛唐文化鼎盛，這個靠李白給貴妃寫的“雲想衣裳花想容”來體現。
（圖/東方IC）
這一切，都濃縮在這場極樂之宴。萬賓來朝，窮盡奢華，與其説是一場宴會，不如説是一場奇幻馬戲。是的，就像一個人兒時第一次看到馬戲一樣，《妖貓傳》充滿了光怪陸離的畫面，和大氣磅礴的氣魄，深深震撼到許多觀眾。
十足的東方魔幻，將東方文化特有的美感做到了極致。
而本片的精華，就在這短短十分鐘左右的盛宴。語言無法形容其畫面流動之瑰麗，只有親自去電影院看過，才知道有多美。
如果説這部電影在故事上還有爭議，那麼在畫面、美術、置景方面真的是無可挑剔。
這樣體現盛唐氣象是否成功？見仁見智。每個觀眾都有自己的看法。
但我認為，它確實在氣質上和盛唐氣象非常神似。正如周星馳主演的電影《鹿鼎記》是對金庸原著小説的惡搞，但金庸心目中最接近原著氣質的韋小寶，恰恰是周星馳扮演的形象。
所以，不用糾結這場盛宴是不是和歷史相符，它給觀眾帶來的視覺享受，真的可以讓人對盛唐氣象神往。
在前面各種人物鋪墊那麼多以後，當銀幕上出現“三十年前”字幕，當畫面切換到都城長安，當所有人羣擁擠過去，當那扇門打開，貴妃出現，回眸一笑。
張榕蓉扮演的貴妃扮相極美（圖/東方IC）
我相信這就是影史上最美的楊貴妃。這就是最美的盛唐。
那這部電影僅僅就是為了重現這種盛唐氣象嗎？當然不是。
電影後半段，是為了追尋貴妃之死的真相。有一句台詞很重要，也是多次出現——“那已經不是過去的貴妃。”
前面説了貴妃是盛唐氣象的象徵。死去的貴妃雖然栩栩如生，但貴妃不是過去的貴妃，大唐也不是過去的盛唐。那個盛唐，終究是過去了。
先是極盡鋪墊渲染之能事，描繪這幅盛唐氣象，然後講述它如何隕落。在陳凱歌的電影中，總是不會缺乏這同一主題。盛與衰，生與死，到底是如何變換？
倭國和尚空海來大唐是為了尋求超越生死之上的密法；白居易是為了寫出真正的盛唐如何幻滅，最後他們都找到了心中的答案。
陳凱歌在電影後半段，想要表達的，到底是怎樣的哲學追索？
很遺憾，在這些細節上，又出現了像之前《無極》那樣讓人有點捉摸不透的感覺。不過還好這次故事劇情沒有崩，雖然故事不夠圓滿，但至少不功不過，沒有減分。
如果説，這部電影在畫面上重現那麼一種如夢如幻的大唐盛景方面，絕對是充滿了魔幻的想象力，讓人折服；那麼影片在想表達什麼深層次的主題方面，依然保留了陳凱歌固有的風格。有點缺憾。
但，我始終認為，有的電影不一定需要一個明確的故事。有的電影就如同一場夢，當《妖貓傳》能給我們帶來這種夢幻般的感覺，讓我們真的在某個瞬間，以為看到了盛唐氣象，我覺得這就是一部美妙的觀影之旅。
需要《戰狼2》，也需要《妖貓傳》
《妖貓傳》肯定不是一部完美的電影，它的優秀和缺陷同樣明顯。但是在諸多對於《妖貓傳》的批評中，我聽到一個非常可笑的説法，説是中國歷史故事這麼多不拍，非要拍一個日本人寫的小説。
真是狹隘之極啊。
小説作者夢枕貘，心心念念仰慕大唐文化，曾專程來中國多趟，專程去西安觸摸古城牆，為的是體味他心中的盛唐。襄陽唐城建成，他過來參觀，留下熱淚。他比很多中國人都熱愛大唐文化，大唐文化是不是中國文化？
什麼是盛唐氣象？盛唐最大的特點就是兼容幷蓄，是因為在文化上非常自信，所以極度包容其它文化。長安城有超過1萬外國人居住，更有許多外國人在唐朝當官。
影片中就有一名日本人，原名阿部仲麻呂，漢名晁恆，科舉進士出身。電影中是以他的日記，從他的視角再現了這場盛宴。
極樂之宴在日本人晁恆視角下逐一展現（圖/東方IC）
電影中這場盛宴之所以拍得光怪陸離，部分原因也是由於是站在晁恆日記敍述層面展開，一個人的回憶難免會誇張扭曲。
所以為什麼要拍一個日本人寫的盛唐氣象？很多日本人都有大唐情結。
我們今天説民族復興。什麼是民族復興？怎麼樣才叫民族復興？
那至少也得達到曾經大唐在文化上的境界，萬國來朝，四夷賓服，這才叫民族復興吧？當我們的社會經濟文化發展到非常高的程度，讓世界各國心服口服，要來學習我們的制度、文化，這才叫民族復興！
我們天天談民族復興，那總得有一個標準吧？《妖貓傳》裏的盛唐氣象，就是我們可以參考的標準。
目前我們國家經濟正在崛起，而文化崛起相比頗顯弱勢。我們今天的文化能夠對外輸出嗎？相反，倒是日本的動漫文化非常吸引中國年輕人。
電影是世界範圍內文化輸出的重要載體。
我們既要有《戰狼2》這樣的電影，也要有《妖貓傳》這樣的電影，它們同樣重要。
《戰狼2》告訴世界今天的中國多麼強大，可以維護世界和平，這是一種硬實力的輸出；《妖貓傳》則告訴世界歷史上的中國曾經多麼輝煌，我們正朝着這個輝煌繼續努力，這是文化軟實力的輸出。
當然，如果説《妖貓傳》想在世界範圍內具有影響力可能還有點遠，但是至少在東亞和東南亞文化圈，在傳統中國文化輻射圈，大家都看得懂什麼是盛唐氣象。
現在世界電影範圍內，一提到奇幻童話，統統都是西方那種格局。迪士尼電影，真人版的《美女與野獸》，動畫版的《冰雪奇緣》，行銷世界，拍出了西方城堡、魔幻、童話的美。
中國有可以和它們相媲美的電影嗎？
如果説有的話，也是日本動畫電影《千與千尋》曾經展現過這種不同於西方文化風格的美。
《大魚海棠》在部分畫面上勉強可以一提，但格局太小。如今《妖貓傳》那是真的拍出了屬於東方文化，屬於中國風格的大美。是真正的東方美學，才會綻放出的花。
這才是《妖貓傳》這部電影真正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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