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姆·喬姆斯基:問診特朗普時代
【這篇採訪摘錄自諾姆·喬姆斯基1(Noam Chomsky)和戴維·巴薩米安2(David Barsamian)的新書《全球異議:關於民主日益受威脅的對話》(Global Discontents: Conversations on the Rising Threats to Democracy),該書預計於今年12月出版發行。作為美國最重要的公共知識分子、著名左派學者和評論家的諾姆·喬姆斯基在這篇對話錄中表達了他對美國現任總統特朗普及共和黨派的批判和反對,並從美國兩黨制與總統大選、美國對沙特阿拉伯和伊朗兩種態度的極端、朝鮮半島核危機以及歐洲的現狀等不同角度和方面進行了分析評論。】

圖1:諾姆•喬姆斯基
正文如下:
**戴維·巴薩米安:**您已經談過特朗普總統滑稽的言行與其努力推行的政策間的不同,相較之下前者的風頭往往蓋過後者,更為媒體所津津樂道。在你看來,特朗普是否有一以貫之的經濟、政治和國際政策目標呢?在他就任總統的這些日子裏,他究竟有做什麼呢?

圖2: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
**諾姆·喬姆斯基:**這裏存在一個分散注意力的過程,或許也是舞台中心的人物與其幕後工作者的不同效應帶來的自然結果。某種程度上,特朗普的滑稽言行確保了公眾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如何確保並不重要。有誰還記得特普朗曾指控有數百萬非法移民投票給克林頓而剝奪了他這個“可憐小人物”的“大勝利”?或者誰還記得他指控奧巴馬曾竊聽過特朗普大廈?
實際上,這些指控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幕後人物”的工作被轉移了注意力。在聚光燈之外,共和黨正野蠻地擴大其觸及範圍,手段是那些為了豐富其真正選區——有私人權力和財富的選民(the Constituency of private power and wealth,下文中的the Constituency統一譯為“大選民”,編者按)而設計的政策,借用亞當斯密的話來説,他們是“人上人” 。
然而,這些政策對那些“不夠重要”的普羅大眾和後代子孫而言是有害的,當然共和黨並不在意這一點。多年以來他們都試圖推行類似的破壞性立法,比如很久之前保羅·瑞恩(Paul Ryan)(美國現任眾議員)就開始宣揚取消聯邦政府,除了服務選區之外政府沒有存在的必要。在過去幾年他只是把這種提議夾在財政預算的表格裏從而吸引不了評論員的關注。
但是現在,特朗普這些滑稽言行吸引了絕對的注意力,瑞恩等人和行政機關趁機利用立法和行政命令大肆行動,這些立法和命令損害勞動者權利、消費者和農村地區的利益。他們試圖破壞健康福利方案(health programs)、取消為這些方案需要支付的税收,以便於他們的支持者財富積累。而且,他們重創了多德弗蘭克法案,該法案對新自由主義時期發展起來的掠奪性的金融體系具有重要的約束作用。
這只是新近上台的共和黨如何利用權力造成破壞的一個小例子。事實上,現在的共和黨已經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政黨,保守派的政治分析人士托馬斯·曼恩(Thomas Mann)和諾曼·奧恩斯坦(Norman Ornstein)給了一個更為準確的形容,他們的行為已經脱離了正常的議會政治,是一種“激進的叛亂”(radical insurgency)。

圖3:民眾抗議美國退出巴黎氣候協定
多數情況下共和黨都是“關起門來”秘密開會和行動,儘可能不被公眾所注意。有些政策則比較高調,比如宣佈退出巴黎氣候協定,這是在孤立美國,使我們在世界範圍內成為面對迫在眉睫的環境災難卻拒絕付出努力的流氓國家。更惡劣的是,他們意圖最大限度地利用化石燃料甚至為此不惜撤銷相關法規並大幅度削減可替代能源的研究開發,而後者才是我們未來能夠體面生存的必需品。
這些政策背後的理由各有不同,有些是為“大選民”服務,有些則是為了抓住共和黨已經建立的選民集團而對那些“人上人”來説不值一提。畢竟共和黨的政策現在已經變得極端右派,很多提案都吸引不了普通選民。比如終止對計劃生育(family planning)的支持這一政策導向就不是為了吸引“大選民”,實際上後者更可能支持計劃生育。拒絕計劃生育吸引的是基督教福音派的選民,這些人不在乎這種主張實際上會帶來更多的意外懷孕因而增加墮胎的幾率,這種情況下往往有害甚至有致命危險。
我們並不是要把所有的過錯都歸咎於如今名義上擔責的人(特朗普)抑或是他發佈的荒唐任命和催動的國會行動上。特朗普時代所面臨的一些最危險的事態發展,可以追溯到奧巴馬批准的行動舉措,當然那些批准也是源自於在共和黨控制下的國會施壓。
這些舉措中最為危險的部分並不為人所知。2017年3月《原子科學家公報》(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發佈的一項重要研究顯示:奧巴馬的核武器現代化計劃“將美國現有的彈道導彈的總體殺傷力提高了三倍”,這使人們有期望看到未來一個有核國家國家是否有能力通過一次突然襲擊就能夠解除敵人武裝取得核戰爭的勝利。正如相關分析人士指出得那樣,這種新的能力破壞了世界和人類賴以生存的戰略穩定性。
近幾年來令人震驚的災難記錄和領導人的魯莽行動已經證明了我們的生存是多麼的脆弱。如今輪到特朗普來繼續這個核武器現代化的計劃了。毫無疑問,所有這些事態發展連同環境災難的危險,會讓我們的未來蒙上一層陰影。諷刺的是,這種陰影不為人關注,人們的目光都被集中在舞台中心人物的“表演”上。
我不知道特朗普和他的追隨者們清不清楚自己的行為會帶來什麼。可能他真的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自大狂,唯一的意識形態就是他自己。但是共和黨極端主義統治下發生的一切實在是昭然若揭。
**戴維·巴薩米安:**您認為共和黨有何積極性的舉措嗎?或者是時候考慮第三政黨了?
**諾姆·喬姆斯基:**2016年大選最大的驚喜來自伯尼·桑德斯的競選運動(the Bernie Sanders campaign),它突破了美國政治歷史長達一個世紀的固定模式。大量的政治科學研究表明:選舉是可以買來的。無論是總統還是國會的選舉資格甚至當選者的政策決定都可以從其競選經費中得窺一二。相應地,那些收入規模較小但是數量相當多的選民實際上被剝奪了選舉權,因為他們的眾議院無視其偏好和選擇。
從這一點出發,那些得到大量媒體支持的億萬富翁電視明星能夠贏得選舉就毫不奇怪了,從有限電視頻道、魯伯特·默多克的福克斯媒體和極具影響力的右翼談話電台的直接支持到其餘主流媒體廣泛的間接支持,傳媒都對特朗普的滑稽言行和投入的廣告收入着迷。
而桑德斯的競選運動就大大突破了這一現行模式。他曾經默默無聞,沒有任何主流資金團體的支持,被媒體所忽視或嘲笑甚至稱自己為“社會主義者”。但是現在,桑德斯是全美最受歡迎的政治人物。桑德斯競選運動的成功至少表明: 即使是在僵化的兩黨制下,我們仍然可以有很多突破制度性障礙的選擇。在奧巴馬時期,民主黨在國家和地方層面都崩潰了。該黨早年間基本放棄了工人階級,克林頓的貿易和財政政策更是變本加厲,損害了美國的製造業以及它所提供的相當穩定的就業機會。

圖4:伯尼•桑德斯
我們並不缺乏建設性的政策建議,羅伯特·波林(Robert Pollin)在“綠化全球經濟”(Greening the Global Economy)這本書中提出的極具前瞻性的解決方案是一個,加爾·阿爾波羅維茨(Gar Alperovitz)關於建立基於工人自我管理的真正民主的工作計劃也是一個。這些方案計劃正以不同的形式形成相關理念或付諸實施,併為一些受歡迎的組織(有些正是這次桑德斯競選運動的產物)所積極利用。
同時,既有的兩黨制雖然可敬但絕不是不可撼動的。近些年來在所謂“民粹主義”的影響下,傳統的政治體制在工業民主國家已經每況愈下。“民粹主義”廣義上可以理解為在上一代新自由主義衝擊下,對政治體制爆發蔑視、不滿和憤怒的浪潮。這種衝擊造成了大多數人收入停滯,財富被集中掌握在少數人手裏。
經濟力量的集中損害了民主的功能運行,因為經濟力量能夠以我們所熟悉的方式很快轉化為政治權力,當然民主被破壞還有很多更深層次的原因。理論上,由“市場”而不是公共部門來做決定有助於個人自由,現實情況卻並非如此。決定權由公共部門掌握時,選民有話語權,民主也能起作用,而一旦決定權被那些控制經濟的大公司所掌握,實際上是私人專制,民眾無可置喙。歐洲對民主造成的威脅和破壞甚至更為直接:做出決定的關鍵在於非經選舉產生的“三駕馬車”(the troika,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歐洲中央銀行和歐洲委員會,譯者按)而不是擁有選舉權的民眾。
這些政策致力於瓦解社會。撒切爾夫人曾對她所感受到的世界,或者更準確的説她所希望看到的世界做過“精彩的”描述:“一個沒有社會只有個人的世界”,這無意中成了對馬克思所譴責的法國鎮壓運動的一個註解,她們希望社會成為一個“裝土豆的口袋”,一個不可能起作用的不定型的麪糰。在當代,至少在西方世界,造成獨裁的並不是一個專制統治者而是私人權力的集中。
温和派(中間派)的統治體系在選舉中一敗塗地:2017年中的法國大選和幾個月前的美國大選中,是桑德斯和特朗普這兩個候選人動員了民眾力量。儘管特朗普很快就證明了其鼓吹“民粹主義”的欺騙性,他的行動表明將確保既有權力結構中最棘手的部分仍將牢牢紮根在未來美國社會的“沼澤”中(特朗普在競選運動中使用這個詞指聯邦政府的官僚,譯者按)。
隨着時間的推移和各種選民羣體(voting blocs)的形成,上述這些變化都可能導致美國僵化的兩黨競爭一黨執政的政治體制的崩潰。這也許會提供一個契機,出現真正的“人民政黨(people’s party)”,一個真正由選民組成並尊重其價值的政黨。

圖5:特朗普訪問沙特
**戴維·巴薩米安:**特朗普的第一次國事訪問去了沙特阿拉伯,您認為其中有何意義?這對於中東政策又意味着什麼?你是怎麼理解特朗普對伊朗的敵意的?
**諾姆·喬姆斯基:**沙特阿拉伯是會讓特朗普賓至如歸的地方,那裏有獨裁統治、殘酷鎮壓(無論是明顯針對女性還是在其他權利方面)、大量石油和財富。這次國事訪問帶來了能鼓舞那些“大選民”的大規模武器訂單和其他意味不明的沙特式的禮物,而作為對價之一,是給特朗普的沙特朋友們加強在也門的可恥暴行和制裁卡塔爾開了綠燈,後者由於過於獨立而對這些沙特“主人”們造成了心理陰影。伊朗也是其中一個因素,畢竟它和卡塔爾共享一片天然氣田,在商業和文化上兩國都有密切聯繫,沙特和它的反動盟友對此十分不悦。
長期以來,美國領導人和媒體評論都將伊朗視為極端危險甚至是最危險的國家。美國人認為,理論上伊朗具有雙重威脅:一方面它是恐怖主義的主要支持者,另一方面伊朗的核計劃對以色列乃至對整個世界構成威脅。奧巴馬甚至不得不在俄羅斯國界附近安裝先進的防空系統來保護歐洲免受伊朗核武器的危險。但是實際上伊朗並不存在核武器,而且可以肯定,伊朗的領導人除非希望被打擊殆盡才會選擇在美國面前使用核武器。
這只是理論觀點,現實中所謂伊朗支持恐怖主義被解釋為其對真主黨(Hezbollah)和哈馬斯(巴勒斯坦伊斯蘭原教旨主義運動,支持建立巴勒斯坦國家,反對與以色列和談,編者按)的支持,前者的“罪行”在於抵制以色列入侵黎巴嫩,後者因為在加沙地帶的自由選舉中獲勝而受到嚴厲制裁,美國政府甚至準備在該地區發動軍事政變。這兩個組織確實有可能被指控為進行恐怖活動,但是別忘了,沙特阿拉伯在網絡聖戰(jihadi networks)的組建和行動中牽扯到的恐怖活動的數量之多,超過了其他任何地區。
至於伊朗的核武器計劃,美國情報部門提供的證據簡單到任何人自己就能發現:核武器的存在,是伊朗的一種威懾戰略。而且,我們必須認識到這樣的事實:任何對伊朗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擔心都可以通過一種簡單的方式緩解,那就是響應伊朗關於把中東建立成無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區的號召。阿拉伯國家和世界其他地區的絕大多數國家都對此表示支持,但卻受到了美國的阻攔,因為美國想要保留以色列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能力。
既然從理論上我們推翻了伊朗是最危險國家的觀點,接下來就要找出美國敵視伊朗的真正原因。容易想到的是:美國和以色列不允許在其勢力範圍內有其他武裝力量的存在,一個擁有核威懾力量的伊朗對於想在中東境內橫行霸道的流氓國家來説是不能接受的。更深層次的原因在於,美國無法原諒伊朗在1953的軍事政變中推翻了由美國在該地區建立的獨裁政權。那場政變不僅破壞了伊朗的議會制度,還讓美國懷疑伊朗可能會索賠自己的自然資源。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是如此的複雜而難以形容,於我而言這正是關鍵之處。
回想起來,在過去的六十多年裏,美國沒有一天不在折磨伊朗人民。在1953年的軍事政變後,美國開始扶持一個被國際特赦組織(Amnesty International)認證為嚴重侵犯基本人權的獨裁者上台,這個獨裁者被推翻後,美國又支持薩達姆侯賽因入侵伊朗。樁樁件件,都不是小動作,數十萬伊朗人被殺害,其中很多死於化學武器。
里根總統時期對於美國的“朋友”薩達姆的支持達到了頂峯,以至於當伊拉克襲擊了斯塔克號艦船(the USS Stark)並造成37名美國船員死亡後,美國的“巴掌”也只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不僅如此,里根甚至極力將薩達姆的化學武器對伊拉克庫爾德人造成的恐怖襲擊歸咎於伊朗。最後美國直接插手兩伊戰爭,導致伊朗被迫投降。之後,喬治H.W. 布什總統邀請伊拉克核工程師到美國進行製造核武器的高級訓練,這對於伊朗來説無疑是極大的威脅。直到今天,美國都是對伊朗實施強硬制裁的推動力量。

圖6:薩達姆·侯賽因
現在輪到特朗普加入到這個最為嚴厲、最具壓制性的制裁者羣體來大肆指責伊朗了。事實上,伊朗在特朗普訪問沙特阿拉伯期間舉行了一場選舉。無論有什麼缺陷,能在這片“沙特主人”的土地上進行一場選舉絕對是不可思議的,更何況這些“沙特主人”還是毒害該地區的激進主義伊斯蘭教的本源所在。不過美國對伊朗的敵視程度遠遠超過了特朗普本人的,甚至超過那些在特朗普政府中被認為是“成年人”的,比如國防部長詹姆斯·馬蒂斯(綽號瘋狗“Mad Dog”),而且這種敵視由來已久。
**戴維·巴薩米安:**關於朝鮮半島有哪些戰略問題?有什麼辦法能緩解日益激烈的衝突嗎?
**喬姆·魯姆斯基:**二戰結束以來朝鮮問題俞益惡化。當初朝鮮人想統一半島卻被大國阻撓,美國對此負有主要責任。雖然北朝鮮的獨裁專制可能會招致暴力和鎮壓,但是現在它正努力尋求經濟發展,儘管其龐大的軍事系統仍顯得負擔過重。而且,這個軍事系統裏有越來愈多的核武器和導彈,長期來看不僅會威脅該地區也會影響到其他國家。但它們具有威懾的作用,對於北朝鮮而言,只要其政權仍有遭受毀滅性打擊的威脅,就不大可能會放棄這種威懾作用。
我們以為如今世界所面臨的主要挑戰是如何迫使朝鮮終止其核導彈計劃。方法可能包括訴諸制裁、網絡戰和武力威脅,或者部署末段高空區域防禦(THAAD,即薩德,譯者按)的反導彈系統,後者被中國視為對其利益的嚴重威脅。甚至直接攻擊北朝鮮,但這可能會引發對方的報復,畢竟不需要核武器,光是大規模的火炮攻擊就能摧毀首爾以及韓國的大部分地區。
不過我們似乎忽視了還有其他的辦法,實際上很簡單,只要美國接受北朝鮮提出的要求就可以辦到。中朝兩國都表示只要美國(和韓國)停止在朝邊界進行具威脅性的軍事演習,包括B52模擬核彈轟炸,北朝鮮可以終止其核導彈計劃。不過就像兩年前一樣,美國拒絕了這個交換條件。
中朝兩國提出的解決方案確實是有理由的。美國是如何利用轟炸機將朝鮮幾乎夷為平地、在地面主要目標被打擊殆盡後甚至轟炸掉那裏的大型水壩的情景令北朝鮮人記憶猶新,心有餘悸。美國軍事刊物曾對那次轟炸後洪水決堤沖毀北朝鮮賴以生存的水稻作物的場面有過“興高采烈”的描述。這是十分有用的歷史資料,值得我們閲讀和反思。
讓美國停止在朝鮮邊境上進行軍事演習的交換條件確實可能成為進一步談判的契機,從而有助於進一步減少核威脅甚至結束朝鮮半島的危機。與很多煽風點火的評論相反,我認為這種談判有可能成功。令人驚訝的是,雖然我們一直將朝鮮半島的核危機視為自身的最大威脅,但是當中朝兩國提出解決方案時,國會卻不加考慮就拒絕,我們的評論家們也一直拒絕。美國在可以選擇和平的時候卻近乎反射性地選擇了訴諸武力,這真是令人羞愧和沮喪。
2017的韓國大選也許能帶來一線轉機。新當選的文在寅總統似乎意圖扭轉前任採取的強硬對抗政策,他呼籲尋求外交上的解決途徑並着手調停談判。與之前那種極易引起真正衝突和災難的武力威脅手段相比,這無疑是一大進步。
**戴維·巴薩米安:**過去您曾十分關注歐盟,如今歐盟與美國和英國的聯繫日漸減弱,您覺得這會帶來什麼?
**諾姆·喬姆斯基:**歐盟有根本性的問題,尤其是在政治不統一的情況下流通單一貨幣。當然它也有很多積極的方面。關於如何改善其短增益其長,有很多明智的想法和觀點,比如亞尼斯·瓦魯法基斯(Yanis Varoufakis)旨在建立民主歐洲的的DiEM25倡議(歐洲民主運動2025,譯者注)就很有前景。
英國常被視為美國在歐洲事務中的代理人,英國“脱歐”將鼓勵歐洲在全球範圍內扮演一個更加獨立的角色,同時也意味着特朗普着力使美國孤立於世界的政策進程加快。在我們的總統先生“揮棒喊叫搞孤立”的同時,中國將會憑藉着上海合作組織和一帶一路戰略在全球能源政策中佔據主導地位並擴大其對西方尤其是對歐洲的影響。
二戰以後,美國就一直擔心歐洲可能成為一支獨立的“第三力量”。圍繞這種可能也出現了諸多討論,很久之前有戴高樂主義的從大西洋到烏拉爾的歐洲觀,近些年,也有戈爾巴喬夫式的從布魯塞爾到海參崴的共同歐洲觀點。
無論如何,德國一定會在歐洲事務中佔據主導地位。聽聞默克爾這位保守派的德國總理指責她的美國同行的人權問題並承諾至少在一段時間裏德國將在難民問題上以身作則時,可以説令人相當驚訝,畢竟難民問題暴露了歐洲深刻的道德危機。而另一方面,德國卻堅持緊縮政策抑制通貨膨脹,並通過限制國內消費來刺激出口,對歐洲尤其是外圍經濟體的經濟困境毫無責任意識。但無論如何我們可以預見到,德國能夠影響歐洲從而在世界事務中發揮積極力量。
**戴維·巴薩米安:**您如何看待特朗普政府與美國情報機構間的衝突頻頻?你相信有“國中國”的存在嗎?(deep state,這裏指美國政府內部存在“由高級官僚和強力部門組成,試圖削弱特朗普執政能力的秘密集團”,編者按)
**諾姆·喬姆斯基:**二戰以來美國確實存在着一套國家安全方面的行政系統,而且體制內外的國安分析人士都驚駭擔憂於特朗普的種種野蠻行徑。一些在社會輿論中極有威信的專家學者也都響應了這種擔憂,特朗普一上任,他們就把末日時鐘(the Doomsday Clock,由原子能科學家在1947年創建,旨在警告世人核武器的危險性。編者按)往午夜調近了兩分半鐘,這是自1953年美蘇爆發熱核武器以來時鐘最接近末日災難的時刻。但是我並不認為這其中存在什麼“國中國”的陰謀論。
**戴維·巴薩米安:**作為結語,正值您89歲生日之際,我想請教下您有什麼長壽秘訣嗎?
**諾姆·喬姆斯基:**確實有長壽秘訣,但是很簡單。就像騎自行車,如果不想摔下來,就要保持前進。
(翻譯:江涵)
翻譯文章:Noam Chomsky Diagnoses the Trump Era. the nation.com October 3,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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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艾弗拉姆•諾姆•喬姆斯基博士(Avram Noam Chomsky,1928年12月7日—)是麻省理工學院語言學的榮譽退休教授。在學術圈內,喬姆斯基是有史以來被引用次數最多的學者之一。在學術圈外,他被稱為美國最重要的公共知識分子和異議人士。
[2]戴維•巴薩米安(David Barsamian),左翼獨立電台——選擇的創始人和台長,曾與諾姆•喬姆斯基共同出版了數十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