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電影!記者親歷湄公河武裝執法四晝夜
作者:范凌志
【環球網軍事1月4日報道 環球時報記者 範凌志】清晨的陽光灑在霧氣氤氲的湄公河河面,泰國領土上的金佛聖潔依舊,來自四面八方的民船和商船停靠在清萊索洛碼頭岸邊。這裏是中國邊界線以南約260公里的老緬泰三國交界處,也是“金三角”的核心地帶,2016年熱映的電影《湄公河行動》有大量鏡頭取景於此。如今,這裏看上去一派祥和,然而,祥和來得並不容易。19世紀開始,從這裏延展開的近20萬平方公里的區域一直是毒品和暴力的温牀。2011年10月5日,距離三國交界處僅17公里的孟喜島附近,13名中國船員被糯康販毒集團劫持並殺害。短短18天后,中方呼籲建立中老緬泰四國維護瀾滄江—湄公河國際航運安全的執法合作機制。2016年,中老緬泰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迎來五週年。12月20日至23日,《環球時報》記者跟隨公安部下轄雲南公安邊防總隊水上支隊,全程參與歷時四天的第53次聯合巡邏執法,近距離感受了一次“湄公河行動”。
一邊用筷子往嘴裏扒飯,一邊死死盯着前方
12月20日清晨7時,在汽笛長鳴聲中,中國巡邏執法編隊的全體邊防警察全副武裝列隊在甲板上,本次參加巡邏的59301、59302兩艘主力艇與老撾邊防連隊001艇從關累港駛出。船上的里程錶顯示,關累至金木棉碼頭的巡邏全程為260公里,在國內一般走高速公路兩個多小時的路程,在湄公河順流而下要10個小時。
“這還是風平浪靜的時候。”《環球時報》記者所在的59302艇教導員粟永祿説,巡邏遇到惡劣天氣時,不能輕易停靠旁邊的水岸,因為會觸礁,所以必須硬着頭皮繼續航行,“就像在海里一樣,一個浪打過來就得頂着上,側過來避讓反而容易翻船。有一次,巡邏編隊硬生生在河裏低速漂了4個小時”。
編隊啓程後,《環球時報》記者注意到一個細節,一名邊防警察把艙內所有的抽屜用面巾紙塞緊,以防抽屜滑落。“船外危險,船內也一樣,危險來自方方面面。”雲南公安邊防總隊水上支隊政治處主任簡聃舉着剛被玻璃窗砸傷的手臂讓記者看,“上次船顛簸,玻璃就脱了槽。幸虧我當時在看書,要是在睡覺砸到腦袋上就完了。”
編隊向南行駛15公里,到達位於旱泉灘中老緬交界處的244號界碑,這裏是中老緬三國交界處,也被稱為“綠三角”。過了244號界碑,沿河順流而行,直到終點的金木棉碼頭,巡邏編隊將一直處於老緬兩國的“夾縫”地帶,即一側老撾,一側緬甸。從這裏開始,記者的手機陷入了“混亂”:時而是比中國慢1小時的老撾時間,時而又變成比中國慢1.5小時的緬甸時間,手機運營商不斷髮來“您已抵達緬甸(老撾)”的提醒短信。
《環球時報》記者來到狹窄的駕駛艙,艙內有五六名負責航行的邊防警察,坐在中間的操舵兵不斷左右擺着舵盤,坐在他右側的領航員用左手比劃手勢提示水面情況。同行的攝影記者拍下了操舵兵譚建華吃飯的畫面:用筷子往嘴裏扒飯,一雙眼睛同時死死盯着前方,絲毫不敢鬆懈。
“這是個很累的活兒,一刻都不能鬆懈,枯水期湄公河河道最窄處只有9米,而船體寬有7米多,幾乎是擦着岸通過。”粟永祿向記者解釋説,“有時候河面明明很寬,但必須繞着彎子通過,因為會有暗礁。一路上所有的狀況都要牢記在心,還要隨時根據季節、突發狀況靈活處理。”
武裝勢力散佈在沿途,一級警備保障安全
儘管兩岸綠樹青山,天空不見了北京的霧霾,但航行時間長了,難免覺得枯燥,《環球時報》記者開始在甲板上走動。最吸引記者的是船頭架着的兩挺12.7毫米艇載機槍,一名邊防警察小心翼翼地打開機槍彈匣,十幾釐米長的機槍子彈整齊地待命。“只能看,不能碰!”這名邊防警察提醒道,“這子彈很恐怖,能把人攔腰打斷。有了它們,才能威懾來自兩岸的非法武裝分子。”
與民船不同,執法艇的甲板上有厚厚的護體,護體造型很像長城,兩側配有射擊孔。粟永祿告訴記者,護體是雙層鋼板,當初篩選產品時很嚴格,“好幾家公司都拿出自己的樣本,我們就拿艇載機槍來試,最終選了能擋住自家12.7毫米子彈的一款。”
為什麼需要如此高的防護標準?粟永祿表示,“10·5湄公河慘案”發生後,至少有半年的時間,商船不敢再走這條水路。直到現在,湄公河上游兩岸還散佈着各種武裝勢力。“你往外看,水道很窄,兩岸都是高山密林,如果對手搞突然襲擊,打完鑽進密林,這就很難辦了。保證自身安全是最難的,自己安全了才能保障沿岸的安全。”
粟永祿的説法一點兒也不誇張。在船內會議室的牆上,記者看到一張“關累至清盛航道情況示意圖”,圖上將沿岸各種勢力控制的河段進行了清晰的標註。“説實在的,真要有不法分子在岸邊偽裝成老百姓,冷不丁扔個手雷或者來一發火箭彈,就出大事了。”雲南公安邊防水上支隊政治處組幹科幹事嚴鵬説,周圍環境對不法分子來説“易攻”,對執法編隊意味着“難守”,所以除了自身防護外,還需要做大量的情報和預判工作。
編隊駛過距關累港84公里的緬甸梭累碼頭,河右側是緬甸撣邦東部第四特區地界。由於歷史原因,這裏也使用中文,記者的手機突然有了中國的網絡信號。“到這裏才走了全程的1/3。一般到梭累就轉入二級警備狀態,再走1/3過了班相果,就進入一級警備了。”粟永祿建議記者回艙。
午後,在班相果聯絡點短暫停留後,隨着巡邏編隊指揮部一級警備狀態的下達,剛剛還在跟《環球時報》記者聊天的粟永祿臉色突然嚴峻起來:“所有人員彎腰回到船艙,不要在甲板走動!”所有執勤邊防警察荷槍實彈,換上防彈背心抵達戰備崗位,護體下方的每個射擊口都有一雙眼睛注視着河岸的情況。
從航道示意圖上可以看到,編隊即將進入武裝勢力最紛繁、地形最複雜的地段。其中三顆石到孟莫河段被着重標紅為“高危河段”。雲南公安邊防總隊水上支隊59302艇操舵兵譚建華對記者説,5年前執法巡邏首航的那一天,緬甸邊境城市大其力發生了交火,幾個緬甸士兵被打死,當時還有非法武裝放消息出來要用水雷炸船。“過了兩個月,他們真這麼做了,萬幸的是,水雷沒漂到指定位置。”
在艱險的水路上,巡邏編隊如何保證民船和商船的安全?粟永祿説,駕駛艙內裝有甚高頻通信系統,便於兩船相會時溝通,民船還可以通過甚高頻緊急求救。“編隊指揮中心還有北斗系統,巡邏全程有很多地點可以出船救助,比如班相果、孟莫聯絡點。北斗系統同時給沿途每一艘船都定好位置,如果遇到危險,就從最近的一個地點以最快速度趕過去。”
“沿途百姓和過往商船有了安全感”
下午6時左右,編隊抵達孟莫聯絡點,所有人員在此休整一晚。21日清晨,編隊啓程前往巡邏終點:老緬泰三國交界處。只過了半個小時,三國交界處的祥和景象就出現在《環球時報》記者面前。當編隊緩緩接近泰國領土上的金佛時,從泰方河道快速駛出一艘標着“泰國皇家警察”(Royal Thai Police)的交通艇,幾名泰國警察站在艇上向巡邏編隊揮手致意,巡邏編隊在此掉頭返航。當天晚上,記者跟隨編隊睡在班相果聯絡點岸邊。22日繼續航行,23日中午返回關累港。
記者注意到,聯合巡邏期間,老緬泰都有執法官員隨船,不過沒有泰國船艇參與,泰方船艇只是在終點處出現。對此,隨船巡邏的泰國清盛預防打擊湄公河流域違法犯罪指揮中心蘇里勇·烏提警上校表示,泰國法律不允許執法力量在泰國領土以外開展執法行動。
雲南公安邊防總隊水上支隊的支隊長袁亞平大校對記者説,聯合執法巡邏初期,有關國家確實有過顧慮。但隨着巡邏起到實際效果,各方態度也發生了積極的變化。老撾波喬省軍區司令部副參謀長宋拉告訴記者,之前他聽説過西方有關“中國在擴大勢力範圍”的議論,“他們可能對我們的實際情況不大瞭解。他們認為我們在製造戰爭,但我們卻保障了邊境安全。我們雖然是軍方,但我們很樂意與中國邊防警察合作”。
常年在湄公河跑船的黃星強和鄭光宇認為,四國聯合巡邏執法為商船生意帶來了實惠:“拉的貨物多,而且很少落空,2012年和2013年是跑船20多年來生意最好的時候,那兩年只要是從事跟航運沾點邊的人,都拼命籌錢造船。”
在日常巡邏中,袁亞平切身體會到“湄公河精神”的內涵,“每次巡邏,湄公河兩側村寨的村民都會站在岸邊向我們揮手,我們對過往船舶進行檢查,和船主船員交流,所有人都給予我們高度評價並主動配合。説到底,這是因為中國邊防警察讓沿途百姓和過往商船有了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