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解析特朗普執政面臨的悖論與兩難
作者:乔良

原題:特朗普求變心切但難以克服“悖論”
作者:喬良 國防大學教授、少將
核心摘要:
美國精心營造的全球體系和它所推動的金融全球化互為表裏,美國戰後很多軍事行動都是在為這套金融全球化體系打仗。在此背景下,退出一面勢必傷及另一面。如果美國退出金融全球化傷及它所主導的國際體系。
美國的全球領導權建立在美國戰後70多年苦心經營的國際體系以及美元與黃金脱鈎40多年來的金融體系之上。如果“讓美國再度偉大”就是要讓美國自身強大,不再維持過去一直不願放棄的世界領導權,那麼特朗普的目標倒真可能實現。
正因如此,特朗普上台後根本不可能如某些人所擔心的那樣,弱化甚至退出美國過去賴以主導戰後國際秩序的同盟體系,因為那是美國“再次偉大”和維持世界領導權的最基本框架。要動這套體系,難!
再過一週左右時間,特朗普就將正式就任。這位美國總統已給世界帶來足夠多的疑慮和喧囂,但當一切漸歸平靜,恐怕連美國人自己都將認識到,這位被寄予厚望的新總統很難以一己之力為美國帶來太多變化。
全球化衰敗的背後是美元全球化式微
美國已經擁有完備的政治體制和傳統,形成自身在全球化時代獨特的獲利方式。世界面臨全球性的經濟失敗,極少數人獲利而大部分人被邊緣化,使全球性焦慮加劇和民粹主義抬頭。這種焦慮和民粹主義導致美國人把特朗普推上前台。
當我們説全球性經濟失敗,並非是説經濟全球化失敗了。經濟全球化不是失敗,而只是衰敗了。近數十年,主要得益於美國的推動,全球化確實給整個世界、包括中國帶來了巨大利益,儘管美國才是這一輪全球化的主要獲利者。但萬物皆有興衰,現在正好到了這輪全球化衰落的時期,因為當前模式下的全球化能量殆盡。
這輪經濟全球化始自美元的全球化,它的逐漸衰敗勢必也源自美元全球化的式微。美元與黃金脱鈎40多年來,始終都是金融資本在推動全球化進程。當金融資本變成最主要獲利方式後,美國大量向外輸出美元。雖然美國因此必須承受巨大貿易逆差,但這就是美元全球化的代價。事實上,被輸出的美元本身就是一種成本極低的特殊商品,幾乎沒有什麼製造業的成本能比美元紙幣更低。這就是在美國,中低端製造業無法生存的根本原因。
金融資本的勃興,使產業資本在本輪全球化中受到冷落,逐漸淪為夕陽產業甚至“垃圾產業”,尤其在美國。美國經濟也因此陷入空心化。正是遵循這套邏輯,美國因獲利需要而推動美元—金融全球化,隨後其他國家不得不將本國產品與美元綁定,這一輪全球化才最終得以成形。只是現在,美元推動的金融全球化終於走不下去了。2008年金融危機重創美元全球化,美國人通過輸出美元在全球範圍內獲利這條路越走越窄。如此一來,它所推動的經濟全球化當然也就再難持續。
特朗普重振實體經濟面臨原理性悖論
實體經濟一蹶不振而金融獲利能力降低,這使美國從資本家到普通百姓都陷入焦慮,渴求變革。在此背景下,奧巴馬被賦予了第一次機會,執政後開展了左傾自由主義變革,但8年過去證明無效。於是美國上下的憂慮進一步加重,這次他們決定舍希拉里的“確定性”而取特朗普的“不確定性”,希望再賭一把國運。
精明的商人特朗普把準了美國人的脈,他的政策主張指向了放棄美元推動下的經濟全球化,轉而求諸實體經濟復興。問題在於,特朗普根本沒意識到他履行這個承諾將要面對多大困難。
首先,美國想要重振實體經濟,就需推動產品出口。原理上講,出口強勁必然導致貿易順差,這與美元依靠逆差向外輸出的定勢自然會形成矛盾。如果美國對外貿易變成順差,美元就難以政策性輸出了,因為美國不可能魚與熊掌兼得。
其次,還有製造業能否在美國立足的問題。美國一個熟練汽車工人每小時工資約75美元,中國同樣工種每小時約75美分。試想,哪一家企業會為了支持特朗普恢復實體經濟而置百倍利潤於不顧?就算特朗普還有雄心勃勃的財政改革計劃,準備用大幅減税支持實體經濟,但這真能有效麼?美國企業主們承受不起高額成本,就算他們能承受,勢必也會抬升產品價格,讓美國民眾承受不起。因此,中低端製造業迴歸美國基本無望。
這些都是經濟學的原理性問題,特朗普即便再有雄心也無法違背原理。美元推動的這輪全球化雖然動力漸衰,但其規模還在。特朗普希望振興實體經濟,甚至不惜為此退出金融全球化,但這終究需要切實有效的退出計劃和機制。從目前情況看,特朗普並未做此規劃。
美國還沒準備好放棄國際秩序主導權
除了經濟層面,特朗普“讓美國再次偉大”的口號中還包含着國際政治尤其是美國全球領導權的問題。美國精心營造的全球體系和它所推動的金融全球化互為表裏,美國戰後很多軍事行動都是在為這套金融全球化體系打仗。在此背景下,退出一面勢必傷及另一面。如果美國退出金融全球化傷及它所主導的國際體系,那麼美國的替代方式是什麼呢?顯然特朗普還沒這方面的妥善準備,這跟他變革心切但政治經驗不足有關。
如果“讓美國再度偉大”就是要讓美國自身強大,不再維持過去一直不願放棄的世界領導權,那麼特朗普的目標倒真可能實現。問題是,美國的全球領導權建立在美國戰後70多年苦心經營的國際體系以及美元與黃金脱鈎40多年來的金融體系之上。即便是特朗普願意放棄,他也很難讓所有美國人都同意並接受放棄這種早已習慣的國際權力。
正因如此,特朗普上台後根本不可能如某些人所擔心的那樣,弱化甚至退出美國過去賴以主導戰後國際秩序的同盟體系,因為那是美國“再次偉大”和維持世界領導權的最基本框架。要動這套體系,除了會在國際上遇到麻煩,特朗普還要面對國內的反對力量。無論多麼努力,他都無法突破國際大勢以及美國憲法等對總統的限制。
甘蔗沒有兩頭甜,如此多的悖論或兩難選擇將給特朗普帶來巨大考驗,很可能使他首鼠兩端、投鼠忌器但最終又不得不做出單項選擇。接下來,就讓我們對特朗普的表現拭目以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