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軍:俄羅斯外交何以不斷髮力
作者:冯玉军
美國總統特朗普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弗林日前因“通俄”黯然辭職,美國政壇波瀾起伏的背後再次浮現出俄羅斯的暗影。聯想到俄在遭受制裁的困境中以出兵敍利亞緩解壓力的“奇招”,人們不禁感嘆俄羅斯外交的“老道”。正如恩格斯所説,“對外政策,毫無疑問是沙皇政府所擅長的、而且是非常擅長的一個方面。”俄國外交家曾使俄國邊界潮水般向外擴展,他們的作用“超過了俄國所有的軍隊”
那麼,俄羅斯外交究竟“牛”在何處呢?
在1000多年曆史進程中,俄羅斯從偏居東歐的小公國躍升為橫跨歐亞大陸的世界級帝國,在與不同民族、國家的交往、爭鬥中縱橫捭闔,積澱了豐富外交經驗,形成獨特的外交傳統。某種程度上,這種外交文化基因正如恩格斯在《俄國沙皇政府的對外政策》中所言,已強大到“在需要的時候足以克服沙皇的任性”,“以鋼鐵般的堅定性,始終不渝地追求既定目標”,“不因勝利而陶醉,不因失敗而氣餒”,以一切手段“把俄羅斯帝國變得現在這樣強大”。
俄羅斯人對外交的本質有着清醒認識。無論俄國最高層還是普通外交官都明白,外交決不只是宴會廳裏的觥籌交錯、談判桌上的冠冕堂皇、外交部發言人的“義正辭嚴”。*他們深知,外交是遂行國家對外政策目標、維護和拓展國家利益的手段,是不間斷的智力比拼和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利器”。*正是出於這種認識,俄方強調,外交官的任務不是隻坐在辦公室裏寫電報、“編稿子”,而是要深入到駐在國的各個角落,去調研以深入掌握動態、去交友以廣泛結識人脈、去傳播以改善俄羅斯形象。
*俄羅斯外交是有大戰略的,它不僅考慮一時一事之得失,更關注全局性的統籌與謀略。*近代以來,俄日兩國在東北亞角逐霸權,在俄日戰爭中落敗後,俄國東亞戰略的核心目標就是引導強勢的日本“南下”而非“北上”。可以説,從1905年到1945年,俄國在中日以及西方列強之間縱橫捭闔,通過一系列複雜的“組合拳”,最終把日本的侵略擴張能量引向中國、東南亞和太平洋。在二戰即將結束之際,蘇聯又利用雅爾塔協定和出兵東北亞坐收漁利,終於報了俄日戰爭中的一箭之仇。
*俄國外交重裏子、輕面子,實用主義是其根本內核,只要能夠維護和擴展國家利益,它會迅速調轉船頭,不惜改變以往的外交立場,明知是權宜之計,也會“與狼共舞”。*19世紀初,俄國面臨或是同法國在歐陸爭霸,或是同英國在巴爾幹和近東爭奪奧斯曼土耳其遺產的選擇。亞歷山大一世繼位後一度堅持反法方針,連續組建第三和第四次反法同盟。但在1807年6月弗裏德蘭戰役中遭到慘敗後,他迅速調整外交方針,與法國簽署《提爾西特和約》從而實現了從反法到聯法的根本轉折。當時,他在給母親的信中寫道:“與拿破崙的同盟只是改變了同他鬥爭的方式。為了能夠獲得自由喘息的時間並增強我們的手段和力量,俄國需要這個同盟。”
*俄羅斯外交不鑽牛角尖,絕非“一根筋”,善於圍魏救趙、聲東擊西。*1856年克里米亞戰爭失利後,俄國在外交大臣戈爾恰科夫“韜光養晦”思想的指導下掉頭東進,借中國陷入太平天國起義內亂和列強蠶食鯨吞之機,迫使中國簽署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近兩年,在因烏克蘭危機與西方關係惡化後,俄沒有僅糾纏於烏克蘭問題,而是跳到外線作戰,借出兵敍利亞在中東開闢“第二戰場”,不僅鞏固了在中東的影響,還在一定程度上“逼和”了美國。
恩格斯説,“俄國外交總是在盡力設法避免戰爭,只是把它當作萬不得已的手段……俄國外交寧願利用其他強國的互相矛盾的利益和貪慾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唆使這些強國互相傾軋,從它們的敵對關係中坐收漁利。”這揭示了俄國外交的另一特點——善於利用矛盾、借力打力,以居中調停坐收漁翁之利。
俄羅斯外交決策機制的高度整合決定了其外交行動的高效。俄國的政治文化和歷史傳統決定了國家高層對國際局勢有着深度認知和對重大外交行動的積極參與,無論沙俄時期的御前會議、蘇聯時期的政治局還是現如今的安全會議,都是俄國家安全和外交決策的絕對核心。2014年出兵克里米亞的一整套行動,就是一個以普京總統為核心的五六個人的小圈子做出的決定。
*俄國外交從不是單打一的“部門性事務”,而是外交、情報、軍事、宣傳和人脈關係等不同手段的綜合運用。*回想一下擔任過俄羅斯聯邦總理、對外情報局局長的弗拉德科夫曾長期就職於蘇聯對外經濟貿易部門,之後又任俄常駐聯合國代表團及駐日內瓦國際組織的高級參贊、俄駐關貿總協定代表等職,大家對這一點就會了然於心。
俄羅斯外交善於用人、敢於用人。在業務上促使外交人員熟悉對象國的語言、文化和民族心理,在政治上鼓勵其在維護國家利益的底線下敢於作為,不必事無鉅細層層彙報。另外,俄羅斯外交善於在對象國提前選人佈局,尋找甚至培養合作對象,這從俄羅斯在特朗普身上所做的工作可見一斑。隨着“通俄門”的持續發酵,也許未來還會有更多讓世人驚爆眼球的猛料被抖摟出來。
俄羅斯外交無疑是極具特點的,有不少值得借鑑之處。任何一國的外交都脱胎於這個國家的國情、民族性格、傳統文化、地緣政治格局等綜合因素,俄羅斯外交也不例外。它取得了顯著的成功,也犯過一些明顯的錯誤。俄羅斯現在的國際環境並不算友好,更為重要的是,其經濟弱勢與外交資源嚴重不匹配,這塊短板導致的跑冒滴漏,經常讓俄羅斯外交的整體效果大打折扣。(作者是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