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陸演習巨浪掀翻衝鋒舟 戰士昏迷仍死死抱着炮管
四級軍士長羅華平
“盛得住”的鋼鐵漢
王雁翔李岸偉
“盛得住要盛,盛不住也得盛,哪個叫我們是軍人嘛!”
每遇困難與挑戰,羅華平嘴裏總少不了這句椒鹽味的普通話。也是怪,他這句帶着銅音兒的話一出口,大家就曉得沒了退路,畏難情緒一掃而光,再難,都會鉚足勁往前衝。
羅華平何人?“塔山英雄團”炮兵連四級軍士長,連隊首任士官長。
身高1.73米的羅華平,黑而壯實,國字臉,寬下巴,高顴骨,兩腮鼓鼓的,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無法言語的粗硬,遠遠一望,就知道是有稜角的角兒。
“盛得住,是我四川老家的一句方言。盛,是扛、承受、忍受的意思”,羅華平笑呵呵地解釋,“盛得住,就是天大的困難都要扛得住、沒問題,刀山敢上,火海敢下,什麼都不是事兒。”
自然,要求別人“盛得住”,自己先得是把硬刷子。羅華平能“盛”嗎?35歲,年齡比營長還大,是實打實的老兵。但這個患腰椎間盤突出的川娃子,不示弱,不光5公里武裝越野一馬當先,從體能到實裝操作,樣樣打頭陣,成績皆雄踞營連榜首。
連隊卸大米,50公斤一袋,戰友擔心他的腰“盛不住”,只往他肩上放了一袋,誰知他竟瞪眼跺腳地急:“盛得住,我盛得住!你大膽地放嘛!”
第一次參加海上登陸演習,羅華平入伍尚不滿一年。搶灘衝鋒剛打響,一個巨浪將他乘坐的衝鋒舟掀翻。被救上岸時,羅華平已陷入昏迷,雙手仍死死抱着迫擊炮炮管。甦醒後,班長笑他“死腦筋”。沒想他竟一咧嘴説:“裝備是軍人的生命,哪個能搞丟噠!”
連隊接受實彈考核,羅華平指揮頭炮射擊,第一發炮彈出膛後,連目標區的邊兒都沒劃到。見戰士們面面相覷,羅華平一跺腳:“肯定是電子觀瞄設備出了故障,測距不準確,改人工觀瞄,繼續打!”戰士們一臉疑惑:“你咋知道,還沒檢查呢?”
“換了觀瞄故障配件再打吧。” 連長有些遲疑,“後邊的彈再打偏,咱連軍事訓練一級評定可就泡湯了。”
羅華平眼瞪得銅鈴似的:“放心,我盛得住!”
他伸出指頭對着蒼茫處的目標比劃幾下,射擊諸元脱口出。炮彈跟長了眼睛似的,一發接一發直抵目標。
但訓練場手腳生風、果敢勇猛的羅華平並非鋼板一塊,2011年他竟差點沒“盛”住。這年,連隊換裝轉型,老式迫擊炮換成了履帶式自行迫擊榴彈炮。新裝備列裝那天,全連官兵興奮如看大戲,圍着新裝備一片嘁嘁喳喳,惟獨羅華平蹲在遠處,沉默如樹樁。
從新兵下連至今,連隊先後5次換裝,每次新裝備試訓皆是羅華平挑大樑,新裝備在他手裏,如孫猴子的“金箍棒”,關二爺的“偃月刀”,他閉着眼睛都能觸摸到每一處細微裏的脾性與氣息。但是那天,沒人知道這個孤獨得像避雷針的人,內心隱秘的孤獨與無助,正像蒲公英一樣搖曳。
退伍申請寫了撕,撕了寫,反反覆覆地折騰。他覺得該是自己轉身的時候了。
“你不是説你什麼都‘盛得住’嗎?怎麼,這次就這麼趴下了?”指導員李耀華説着,一巴掌將他的申請拍在了桌子上。
不料,這話竟觸了他體內最隱秘、最敏感的弦,忸怩不安的羅華平也火了:“哪個青勾子娃兒説我趴下了!有個啥子,你看我盛不盛得住!”
半年時間,他猛衝硬打,單做筆記的中性筆就用光了5盒。衝鋒的快樂也伴着汗珠子一粒粒落進了他幸福的小杯子。他帶隊編寫的新裝備組訓規範,推廣全軍同類裝備單位。翻過年,新裝備首次實彈射擊,羅華平負責打響全師第一炮,首發命中。
實際上,讓羅華平“盛”不住的焦慮與痛苦並非換裝轉型。母親患糖尿病多年,病情逐年加重,父親患肝腹水差點走了,出院後常年卧病在牀,完全失去了勞動能力。家庭重擔全靠妻子代舒娟撐持着。
但屋漏偏遇連陰雨,女兒一出生,又查出患有先天性卵圓孔未閉合症,需要三天兩頭往醫院跑,他不忍心將這麼重的擔子壓在妻子肩上,又不甘心放棄自己的理想,只能在心裏苦苦掙扎。
“華平,我求你轉來撒,我真的盛不住噠,你再不轉來,咱個家就要垮噠。”聽着妻子在電話那頭一聲聲哭訴,他的手有些顫抖,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
他沉默着,妻子的哭聲,一聲一聲像刀子從他的心上劃過,痛得撕心裂肺。他知道妻子肩上的擔子有多重,咬着牙默默地聽。末了對妻子説:“部隊換裝備了,我也跟不上了,年底就打報告轉業。”
“妻子一次次哭着求我退伍,我咋個不懂,她太難了。”羅華平的聲音有隱隱的顫,“一邊是家庭,一邊是軍營,兩頭都是愛,你説咋個選擇嘛。”
羅華平將家庭的難處默默地“盛”在心裏,從不給戰友講。他怕攪擾戰友,亦不願給組織添麻煩。他覺得,軍人就當向死而生,不管天塌地陷,都得“盛得住”。
但羅華平埋藏在心裏的愁苦還是被領導知道了。團裏為他辦了困難官兵家庭補助,還協調了地方民政部門的幫扶,家庭的窘迫得到了些許緩解。
“我一直記着當兵離家那天我父親説的話,他説,華平,你現在是個軍人了,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要‘盛得住’!”羅華平説。粗硬的嗓音往上揚,透着一股子風撫草木的力量。
“盛不盛得住?”
“盛得住!”戰士們一片響亮的回應,在温暖的陽光下回旋,攀升。聽到這帶着椒鹽味的普通話在訓練場上回響,官兵們就曉得羅華平又在帶着戰士挑戰新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