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敦球：中國的半島政策可適度超越朝核問題

圍繞朝核問題特別是中國應如何對待朝核問題的討論由來已久。2月23日， 閻學通先生公開發表題為《中國崛起面臨的安全戰略挑戰》(以下簡稱“閻文”)的文章中有關朝核問題的論述再次引起學界和輿論的廣泛關注與熱烈討論，由於筆者在以往公開發表的文章中不同程度地涉及了上述問題，所以，今天再就此作一粗淺的論述。

閻文中有關朝核問題的主要觀點是，“目前，中國面臨的客觀情況是，在短期內，中國有能力防止半島發生戰爭，但沒有能力消除朝鮮的核武器”。“中國只能根據自己現有實力，在‘對華友好的有核武器的朝鮮’和‘對華不友好的有核武器的朝鮮’兩個選項中作出選擇”。

筆者認為，上述觀點是基本正確的，但由於朝核問題僅是閻文中的一個部分，所以，沒有展開討論，只是結論性的東西。如要充分理解和正確把握中國應如何對待朝核問題，至少還須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思考：

一、朝核問題的根源不在中國，沒有義務更無必要大包大攬

朝鮮半島核問題的起源正是由於冷戰時期美國在韓國部署大量戰術核武器而引起的。早在20世紀50年代末，美國為了冷戰的戰略需求，在韓國部署和儲存了大量的戰術核武器，主要類型有核地雷、核炮彈、陸基戰術核武器和空基戰術核武器等，總數達1000件以上。1975年，美國國防部長施萊辛格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公開承認：“這事想必眾所周知，我們把戰術核武器部署在南朝鮮。”並宣佈：“假如情況要求使用戰術核武器……我認為那需要認真考慮。”這被認為是美國第一次在公開場合對朝鮮發出核威脅。1989年11月，美國還拒絕了朝鮮提出的建立朝鮮半島無核區的建議。這些都對朝孕育核武開發戰略產生了巨大的甚至是決定性的影響。

這是一個明確而又簡單的事實，美國也公開承認。我們在制定決策和思考問題時應該以此為前提，不能迴避。2月13日，外交部發言人耿爽在例行記者會上表示，“朝核問題根源在於朝美、朝韓矛盾”。但有些觀點似乎有意無意地忽略了這一重要的前提，過於把朝核問題看成是中國自己家裏發生的事情，兩者應該有本質的區別。當然，中國與半島相鄰，朝核問題對中國會造成一定的影響，我們應該重視並採取合適的措施。正如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去年1月8日所表示，“半島核問題的由來和癥結不在中國，解決問題的關鍵也不在中國”。所以，中國沒有義務更無必要大包大攬。

二、朝開發核導的根本目的是為了應對強大的韓美聯軍，並非用來對付中國

世人皆知，包括朝核問題在內的朝鮮半島問題本質上就是冷戰遺留問題。20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東歐劇變，蘇聯解體，冷戰機制崩潰，東北亞中蘇朝對美日韓格局演變為朝對美日韓格局，由三對三演變為一對三，半島至今未能走出冷戰陰霾。朝鮮為了自身安全的考慮，開發核導的根本目的是應對強大的韓美聯軍，是應對日益傾斜的北南軍力的不平衡和不斷增大的安全壓力。儘管在客觀上對中國周邊安全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影響，但根本上就不是用來對付中國的，至少在可預見的將來不是。

媒體上不時出現諸如朝鮮擁核是對中國國家利益巨大損害的觀點，主要的理由就是朝鮮違反聯合國決議和加劇半島緊張局勢，雖然這是事實，但不宜過於誇大對中國的危害，甚至有個別觀點無限誇大這種危害，足以使人們產生朝鮮擁核是衝着中國的錯覺。這既不符合事實，也不客觀。朝鮮擁核對中國帶來的損害與“薩德”瞄準中國腹地、日本侵佔中國釣魚島和美國艦機侵犯中國領海領空的性質是完全不一樣的，應該而且必須區別對待。

三、中國的半島政策應該而且必須適度超越朝核問題

現階段中國在朝鮮半島最大的利益是保持朝鮮半島的和平穩定，在不生戰生亂的前提下，半島的穩定有兩種表現形式，一是朝鮮棄核，韓美停止聯合軍演，美軍撤出半島，朝韓和睦相處，和而不統，並共謀發展。這當然是最理想的狀態，但此目標的難度巨大，癥結在於韓美不會停止聯合軍演，美軍不會撤出半島，朝鮮提出停止核試換取停止聯合軍演被拒絕，朝鮮在合理的安全關切解決之前是不會棄核的，所以，這種情況在相當長時期裏沒有現實性。二是朝鮮事實上擁核，美軍繼續駐紮半島，韓美繼續聯合軍演，但是，在國際社會特別是在周邊國家的努力下，朝鮮與韓美雙方鬥而不戰，維持某種動態平衡，保持相對的穩定狀態，由於這種可能性比上一種可能性明顯更大，所以，應該成為中國優先考慮的選項，與上述閻文的觀點非常接近。

有觀點認為，朝鮮棄核是半島和平穩定的前提，這種説法不完全準確。正確的説法應該是，朝鮮棄核為半島和平穩定創造了比較大的機遇。因為朝鮮棄核並不能保證半島和平穩定，如果在朝鮮棄核後，朝鮮合理的安全關切仍然得不到解決，韓美繼續對朝保持強大的軍事壓力和敵視政策，到那時朝鮮半島不僅不穩定，甚至可能會出現像伊拉克和利比亞那樣的亂象，顯然不符合中國的戰略利益。

有鑑於此，中國的朝鮮半島政策應該而且必須適度超越朝核問題，不僅閻學通先生持相似的觀點，石源華先生也曾公開發表文章稱：“中國須適度超越朝核問題，儘快實現中朝關係正常化發展。”可見，中國資深半島問題和國際問題專家在中國應如何對待朝核問題上有相當程度的共識。

誠然，中國在堅持朝鮮半島無核化基本原則，堅持朝鮮半島無核化與停和機制轉換並行推進政策的同時，應加快實現中朝關係正常化，況且，除核問題外，中朝雙方尚無重大分歧。這是現實地緣政治和中國長遠戰略利益的要求。

(作者為本欄目特約評論員、中國社科院朝鮮半島問題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