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邁克•格林:中美需爭取理解彼此的擔憂
作者:【美】迈克•格林(Michael J. Green)
編者按:國際社會在錯愕中走過了2016年,2017年仍充滿不確定性。今天的世界很可能是冷戰結束以來共識最少的,誤解、剛愎自用比比皆是。環球時報國際論壇版推出“國際爭鳴”欄目,邀請中外知名學者撰文發聲,他們的觀點不僅多元,有時甚至與我們的看法對立。所有這些文章都不代表本報立場。我們希望這種呈現能夠得到理解,產生建設性。
美國總統特朗普1月上台至今,儘管受到包括中國在內的亞太區內國家高度關注,但其團隊一直未完整、系統地正式闡述亞太政策。分析家們對此議論紛紛,一些人認為美國不僅不會撤出亞洲,還會讓其軍事存在更為強硬,而另一些人預測美國於此處會戰略收縮。
無論如何,全面看待美國在亞洲的“首要戰略”很重要,不能只從雙邊角度來看。對中國來説,想了解美國對華政策及亞太政策,從超越美中關係的角度來看很重要。
被誤讀的“亞太再平衡”
從美國人的角度看,當國會議員和專家看待“再平衡”時,就像看到一個寫着再平衡的大盒子。中國人看見盒子會説:“哦,天哪,這是遏制!”尤其當奧巴馬2011年在澳大利亞着重強調軍事方面時。
可是在美國這邊,很多人打開盒子後會問:“就這些嗎?”意思大概是——奧巴馬拿出了一個漂亮的盒子,但裏面空空如也。還有不少人認為,如果彼時當政的是克林頓或小布什,共和黨和民主黨會在盒子裏放更多東西。若是特朗普,情況可能類似。
近日,特朗普把美國軍費預算提高9%及其團隊成員有關南海問題的強硬言論引發一些猜測。在筆者看來,這並非意味着特朗普會進一步推進“亞太再平衡”遏制中國。
一方面,任何美國總統都想取消軍費預算上限或取消預算控制,以便讓國防開支適當增長。美國的軍費預算確實比中國多很多。在中東和歐洲,我們和北約都有海外軍事存在,雙方都承擔着全球安全責任,這兩方面的挑戰都在增加。五角大樓認為俄羅斯是非常嚴重的軍事威脅,而不是中國。這是他們的最高優先級,而為之增強美國-北約的常規能力是需要花錢的。
其次是對美國構成中等威脅的朝鮮。美國會為亞洲撥出很多軍費預算,但大多數針對朝鮮,相關的一些行動計劃需要花錢。
另一方面,儘管中國認為“航行自由行動”計劃是事態升級,但我不認為“航行自由行動”計劃是為向中國施壓。據我所知,美方從來沒有這種打算。美國軍方自1804年起,就進行自由航行活動。一般情況下,某些國家宣稱對某些水域擁有主權,美方則將其視為國際水域或爭議水域,以顯示美方不會改變航道。從這個意義上説,“航行自由行動”計劃就是在用某種方式聲明,我們其實並不在乎或接受。
穩定但不確定的中美關係
二戰後,美國亞太戰略的第一根支柱是1951年的《舊金山和約》談判,美國藉此與日本、澳大利亞、新西蘭、菲律賓、韓國等國,然後是“中華民國”建立同盟關係,但後來這根支柱變了,而這是美國亞洲戰略中一根非常基本的支柱。1972年,另一根重要支柱對它形成補充,即尼克松對中國張開懷抱。自1972年以來,美中關係是合作性的,這在冷戰時期為制衡蘇聯奠定基礎。兩國隨後還建立了經濟關係。
特朗普令人摸不着頭腦的就是,他同時抨擊美中合作和兩國經濟關係。他的風格就是非常出其不意,並極力獲取談判籌碼。他早知道這招不會奏效,因此他在今年2月與習主席通話時説,他不會改變一箇中國政策。他還對安倍晉三説,他會堅決履行對日本的安全承諾。這意味着,特朗普至少把美國的兩根戰略支柱又放回去了。這是好事,但以後的事有點不太確定。
另外,特朗普做事是生意人的風格,他會讓一些競爭勢力圍着他打轉,因此我們很難知道具體的政策是什麼。對中國徵收45%關税的事情不會發生,一些更嚴厲的對華政策反而可能出現。你可能會看到更多貿易爭端、台灣軍售以及給美國海軍增加的更多軍費等。這些都不能稱之為危機,只會讓中美關係稍顯緊張而已。 美國總統大選後,中國面臨的挑戰一直在出現,一些看似嚴厲的措施也接連出台,但後來都未導致不穩定狀態的出現。我想這就是特朗普的模式,他會更難以預料。
重啓高質量的戰略對話
台灣問題和“薩德”部署問題可能會成為特朗普任期內中美關係的摩擦點。美國和中國對一箇中國政策的解釋有點不同。我想中方把中美三個聯合公報視為協議,主要是覺得美方尊重其對公報的解讀,但我們並不認為它是協議,因為它從未經過國會批准。
基於美國對一箇中國政策的認識,他們會繼續向台灣出售軍備,這不會讓中國大陸高興。特朗普執政的話,會比奧巴馬做得更多。北京對此會很不悦,因為台灣會對大陸形成反制,華盛頓則會支持台灣。
我認為,特朗普政府理解的一箇中國政策意味着我們反對“台灣獨立”,反對海峽兩岸任何可能改變現狀的單邊行動。我們尊重一箇中國概念和“與台灣關係法”。基於該法案,美國在一定界限內,會對台灣提供更多支持,這可能令中美關係變得有點緊張。
在“薩德”問題上,北京非常惱火,可能出於對軍事或國內民意方面的擔憂,但這很難改變美國的立場。坦率地説,看看韓國的民意調查就會發現,中國對韓國施壓可能讓韓國人更反華。有鑑於此,我想我們應該繼續對話和接觸,但這很難起到與美國達成協議、讓美國撤回“薩德”的效果。同理,即使北京在外交上給平壤施加再大壓力,也改變不了朝鮮所帶來的威脅以及朝鮮領導人的不可預見性。
展望未來數年,美國應該儘量爭取理解中國的擔憂,中國也應如此。在我看來,中美很長時間都沒進行良好的戰略對話了。然而審視整個中美關係,中美在某些關係緊張的領域,也會有合作。比如在朝核問題上,美國贊成中國暫停進口朝鮮煤、對朝鮮施加壓力;在朝核六方會談中,我們幾乎站在了一起。
習主席是一位戰略思想家。特朗普雖算不上戰略思想家,但他的政府裏有這樣的人。我想只要我們盡力,我們能進行這樣的戰略對話。(作者是美國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高級副總裁、前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亞洲事務主管,本文由周迦昕採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