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真相”的“迷與思”
馬克·吐温當年憤世嫉俗地説“真相還沒穿上靴子,謊言已跑遍半個世界”,而在智能手機和網絡普及的時代,有時真相還沒伸腳穿襪子,謊言已跑遍整個地球。
我們當前所處的信息爆炸時代,信息傳播呈現出碎片化、原子化的特徵。互聯網高速公路也不時讓謊言高速傳播,並呈現出真相的樣子。另一方面,隨着傳統主流媒體在一定程度上話語權的“旁落”,人們對於同一新聞事件,通過多重渠道展現出的幾張面孔,顯得無所適從、莫衷一是,這就是所謂新聞的“後真相”時代。
信息爆炸也帶來了謠言的爆炸,然而,人類的大腦一定程度上仍保留着傳統的處理信息方式,因此部分受眾更容易被聳人聽聞的“標題黨”所吸引。因此,學會甄別信息的真偽,在當今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重要。
不斷提高“媒商”,不犯懶、不盲從,勤思考、勤核實、勤較真,無疑是甄別虛假信息,提高有效獲取高價值信息能力的不二法寶。不明真相的“吃瓜”羣眾或許深陷“後真相”迷霧,而無從求解。作為肩負重任的新聞輿論工作者,卻不能“只緣身在此山中”,必須想辦法找到衝出迷霧見青天的路徑,負起應有的責任。
第40期“議事廳”,新華每日電訊邀請新華社記者、傳播學學者分析“後真相”的迷與思,並試圖探求應對之策。
“點擊轉發”時代,如何對抗謠言
去年的一場美國大選,一路走來,與謠言、陰謀論、假新聞相伴,也讓人們圍繞數字媒體時代的謠言與真相,展開了熱烈討論。
其實,這一切並不是從未有過的新現象。
新聞的歷史有多長,假新聞的歷史就有多長。早期的報紙,並沒有我們今天所熟知的“客觀真實”等原則,他們發佈的未經核實的虛假信息從未間斷。
政客撒謊更不是新鮮事。太遠的就不説了,尼克松在“水門事件”期間曾信誓旦旦地説“我不是騙子”,最終卻因為撒謊而下台;比爾·克林頓否認與萊温斯基的關係,同樣是赤裸裸的謊言。
但是,我們在這個社交媒體時代所見到的謊言橫行,確實有新鮮的元素。比如,造謠門檻低了,無須辦一份報紙也能製造假新聞;再比如,傳播謠言也變得更容易,不過是動動手指點擊“轉發”就可以。
謠言叢生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這是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人們曾經樂觀地認為,信息爆炸意味着人類可以獲取的知識變得無窮無盡,每個人都能從中受益。然而,事實卻有些殘酷——信息爆炸帶來的後果,可能不是每個人都變得博學、智慧,而可能是謠言爆炸、垃圾信息爆炸。
這是為什麼?答案的關鍵,在人類的大腦。
生物的進化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雖然人類社會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但人類的大腦至今仍然保留着適用於遠古時代生存的特質。比如,對危險特別警惕,隨時做好逃跑的準備,這種在原始社會非常有用的思維方式,在現代社會並不全然適用,而且會被精明的謠言傳播者利用,製造出各種諸如“震驚”“不看這條會後悔”的恐嚇型標題。
同樣,我們的大腦能處理的信息量,依然是信息革命之前的水平。雖然計算機處理數據的速度突飛猛進,但人類獲取信息、分析信息的速度,並沒有發生變化。所以,如今信息的確變多了,但人類的大腦處理不過來。
信息處理不過來,怎麼辦?人類的大腦會用一些花招來應付,比如重點選擇一些信息,忽略其他信息。舉個例子,我們更容易注意到已經存在於記憶裏的東西(但是這也就意味着我們容易忽略自己不熟悉的東西);我們更容易注意到反常、奇怪、有趣、有視覺衝擊力的東西(也就是説,我們會輕易被標題黨吸引);我們更容易注意到發生了變化的東西(更容易看到相對變化值,而不是絕對值);我們更容易注意到那些和自己的既有觀點相符的細節(也就更容易忽略不一樣的看法);我們更容易注意到他人的問題,而對自己的問題視而不見……
所有這些,用一個詞概括,那就是“偏見”。適度的選擇可以幫助我們在社會上存活,免於被過多信息壓垮,而當信息爆炸增長,大腦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時,人類也就更容易產生偏見,更容易被謠言誤導,在撲面而來的假新聞面前手足無措。
信息過載的年代,由於大腦處理信息的能力有限,一些人掌握的信息總量非但並沒有增長,獲取垃圾信息、虛假信息佔的比例反而增長了。信息革命帶來的這種“副產品”,是很多人沒有預料到的。指望人類的大腦在一夜之間進化到適宜於信息時代,顯然不可能。在這個時代,要想從根本上扼制謠言和假新聞的傳播,只能依靠我們每個人主動對抗大腦在信息壓力之下爆發出來的偏見。
對抗的方法大致有兩個:一是更多地掌握使用外部工具的方法,讓越來越智能的機器來幫助我們處理信息,抵抗信息爆炸的壓力;二是在社會上進行信息素養的普及教育,讓每個人都瞭解自己可能存在的偏見,都學會不受偏見影響地獲取信息、分析信息、輸出信息的方法。(作者方可成為賓夕法尼亞大學傳播學博士候選人)
提高“媒商”,拒做假新聞“二傳手”
“刷屏時代”,信息魚龍混雜、泥沙俱下。在微信羣裏,經常流傳着各種真假莫辨的信息。有點可笑,也有點可悲的是,虛假信息總是能“騙到”一部分人。
我們必須承認,移動互聯網、自媒體和社交媒體的出現,讓炮製假新聞的門檻大大降低;同時,藉助分享、轉發和羣發,假新聞的傳播效率也大大提升。
在人類歷史上,雖然從來不缺乏似是而非的陰謀論和各種謠言,但“假新聞”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如此廣泛地成為我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即便是新聞業高度發達的一些國家,社交媒體也是各種假新聞滿天飛,讓很多人擔憂不已。
假新聞的誕生,有各種原因,但歸根結底,都跟人性的弱點有關。有人炮製假新聞,只是為了製造轟動效應,刷一下存在感;有的人則是為打造所謂的自媒體“爆款文章”,吸引眼球,進而通過廣告實現商業變現;還有的人則是別有用心,企圖趁亂渾水摸魚。如果不加甄別,以訛傳訛,就會成為假新聞的“二傳手”。
當然,也有一些不太靠譜的媒體,通過移花接木、東拼西湊,炮製大量誤導性假新聞。
在這樣一個假新聞滿天飛的年代,人們如何做才能免受其害?答案是提高我們的“媒商”(Media IQ)。這個詞指的是在信息爆炸的年代,一個人甄別虛假信息、有效獲取高價值信息的能力。如何提高我們的“媒商”呢?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入手:
第一,懷疑精神。在今天的媒體環境下,某些越是看起來聳人聽聞、讓你熱血沸騰的“新聞”,越有可能是別有用心的人故意炮製出來的假新聞。
以前我們常説白紙黑字假不了,但現在這個年代,在網絡上炮製一條假新聞,實在太簡單。如果缺乏懷疑精神,對各種新聞信息照單全收,我們最後只會淪落為一個不斷被假新聞誘騙的笑料。
第二,提高“媒商”還需要“三看”。在信息爆炸年代,我們迫切需要養成一個好習慣,那就是看到一條轟動性的新聞,首先不要去轉發,而是先“三看”:
一看信源。就是看新聞的源頭是哪裏,判斷一下信源的可信度是高還是低。相對來説,新華社、人民日報這樣的主流媒體,遠比一些小道消息可信度高;而一個從前令人聞所未聞的媒體,如果突然爆出了什麼驚天內幕,不靠譜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長。
二看其他媒體有沒有跟進報道。通常來説,真正的大新聞,一旦爆出,主流媒體都會紛紛跟進。如果沒有其他媒體跟進,孤立信源的大新聞,就很可能是假新聞。
三看相關新聞是否已被闢謠。現在很多假新聞都是沉渣泛起,其實早就有靠譜的媒體闢過謠。看到轟動性的新聞,建議先用關鍵詞去搜索一下,如果已經被闢謠過,就不要再去當可笑的“二傳手”了。
很多時候,那些充當假新聞“二傳手”的人,不是太笨,而是太懶。懶得思考,懶得判斷,懶得核實,懶得較真。在自媒體時代,只要不犯懶,多一個心眼,很多假新聞還是比較容易甄別的。
識別假新聞,或不被那些灰色地帶的誤導性信息所惑,歸根到底還是要建立自己的常識以及分析和思考的體系。而且,養成懷疑、驗證的信息接收習慣,也非常重要。
今天甄別信息甚至比獲取信息變得更加重要。一個不懂得有效獲取高價值信息、甄別信息的人,最後可能會淹沒在大量虛假、誤導性信息當中不能自拔。
提高“媒商”,請從今天做起。(明金維)
衝破“迷霧”有良方
“‘後真相’展現了這個新時代的一個核心問題:真相沒有被篡改,也沒有被質疑,只是變得很次要了。新聞信息的碎片化創造了一個原子型的世界,謊話、流言、緋聞在其中高速傳播。謊言在互聯網上廣泛流傳,並呈現出真相的樣子,相較於主流媒體的信息,網民們更願意相信彼此。”這段話由《全媒派》編譯自《經濟學人》發佈的一篇文章《Art of the lie》,講述“後真相社會”,引發社交時代共鳴。
我們是否身處於“後真相”之中呢?曾幾何時,人們身邊的新聞事件多以單線程發展的狀態呈現,就像程序執行時,所走的程序路徑按照連續順序排下來,前面的必須處理好,後面的才會執行。彼時圍觀的羣眾也像一心一意、用情專一的痴情少年,耐心等待着事件新的進展,直到水落石出、塵埃落定。可伴隨着網絡時代信息爆炸式發展,人們的表達欲被手指輕點就能實現的快捷全面激發。
不明真相的圍觀羣眾或許深陷“後真相”迷霧,而無從求解。但作為時代發展的“推進器”、民意的“晴雨表”、社會的“黏合劑”、道德的“風向標”的新聞輿論工作,以及肩負重任的新聞輿論工作者,卻不能“只緣身在此山中”,必須想辦法找到衝出迷霧見青天的路徑。面對紛繁複雜的信息源,更易激動和滿溢的民眾情緒,新聞輿論工作者如何能做到“常在河邊走卻能鞋不濕”呢?走轉該求真較真,時刻不忘新聞媒體身為黨和人民喉舌的職責,才是不二良方。
衝破“後真相”迷霧,看起來不易,實踐起來更是有賴於新聞輿論工作者的高度自律。一方面,當媒體發展格局進入自媒體蓬勃旺盛的時代,一些媒體從業者在眾聲喧譁中對“熱點”不辨真假,不少公號都在事件一冒頭的時候就趕緊“攢文”發聲,甚至製造出大量對受眾無益、甚至是混淆視聽的垃圾新聞出來。多一分審慎,多一分對新聞職業的尊重,多一分對“鐵肩擔道義”的執着,才可能避免趟入“後真相”的渾水,才能給受眾帶去更多有價值、有內容的新聞產品。
另一方面,要按照中央的要求,以時不我待的緊迫感,掌握輿論主動權的責任感,積極有效推進媒體融合,以真理真相的全媒體傳播矩陣,衝破“後真相”迷霧。(本報評論員劉晶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