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晉:特朗普下令空襲敍利亞是重壓之下的選擇
作者:王晋
2017年4月7日,美國空襲敍利亞的消息讓人們吃了一驚。敍利亞戰場上發生化學武器事件已經不是第一次,上次2013年發生於大馬士革周邊古塔區的化武事件,最終也沒有釀成衝突。當人們以為,美國大概還會像這2013年敍利亞化武危機那樣虎頭蛇尾草草收場之時,特朗普卻出人意料的下令對敍利亞進行軍事打擊。特朗普的決定,其實是重壓之下的選擇。而打擊敍利亞,又將可能極大的影響未來中東地區的戰略平衡。
此次化武事件,從根本上改變了美國在敍利亞問題上的立場。儘管特朗普上台之後,咄咄逼人的在中東政策上,尤其是在敍利亞和伊拉克問題上,採取了“攻勢”態度。但事實上,在敍利亞問題上,美國還是尊重俄羅斯和伊朗的影響力,而更多的將注意力集中在伊拉克,尤其是集中力量打擊極端組織“伊斯蘭國”方面。因此當俄羅斯、伊朗、土耳其在敍利亞問題上逐漸推動和談進展,美國也開始轉而“承認”巴沙爾政府的合法性。3月底訪問土耳其首都安卡拉期間,美國國務卿蒂勒森在與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聯合召開的新聞發佈會上就表示,美國認為阿薩德的去留“應當由敍利亞人民來決定”,顯示出美國放棄了之前堅持的“阿薩德下台”的立場;而與之相應,美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妮基•哈蕾也表示,阿薩德下台並不是“美國的優先選項”。
但是化武事件的爆發,迅速的改變了特朗普政府對於敍利亞巴沙爾政府的態度。事件一開始,美國就通過情報研判,此次化學武器事件的“罪魁禍首”就是敍利亞政府軍。比如在化武事件之後,美國國務卿蒂勒森的表態,較之一週前的3月30日的表態,有了一個180度的大轉彎,認為“敍利亞巴沙爾政府毫無疑問要為這起襲擊負責,強調巴沙爾不再適合管治敍利亞。”但是當被問到是不是要“軍事打擊”時,蒂勒森只是表示希望俄羅斯和伊朗對敍利亞發揮更多影響力。白宮發言人斯派瑟也表示“譴責慘無人道的行徑”,但是並沒有明確表示美國是否會使用武力。特朗普的聲明也表示此次化武事件“強烈譴責,不可被文明世界所忽視”,而且更是要求“阿薩德必須下台”,其立場已經與一週前化武危機爆發時,相距甚遠。
化武事件,還讓特朗普團隊承受了來自於美國國內的巨大壓力,尤其是反對派將特朗普在大選中與俄羅斯的“曖昧關係”,聯繫到美國在敍利亞問題上“畏首畏尾”的態度。美國國會議員、少數派領袖南希•佩洛西就批評特朗普的中東政策,甚至暗示特朗普和俄羅斯與巴沙爾之間的“曖昧關係”:“當特朗普和阿薩德與俄羅斯關係親近時,平民和孩童正在敍利亞遭受磨難。”南希•佩洛西進而要求,要“儘快”召開一次相關的情報聽證會,來了解更多敍利亞問題的信息。國會議員迪克•德賓將敍利亞化武事件的責任推到了俄羅斯頭上,認為是俄羅斯未能盡到徹底清除敍利亞政府軍手中化學武器的責任,因而導致了此次化武事件。“至今為止,我們對事件的措施並不得力。沒有設立人道主義區域,而是關閉了敍利亞難民出逃的大門,而且如今白宮還與阿薩德的頭號支持者普京關係曖昧。”迪克•德賓進一步要求美國政府要採取措施:“特朗普總統和聯合國安理會需要展示出決心,來處理好相關的人道主義危機。”而國會外事委員會領導人艾力阿特•恩格爾也抨擊特朗普在敍利亞問題上“無所作為”,認為“很遺憾,阿薩德政權現在感覺大權在握,這一週我們的政府更是安撫了阿薩德,並且接受了莫斯科和德黑蘭在敍利亞問題上的立場。”美國國會眾議院共和黨議長保羅•萊恩也在一份聲明中指出:“沒有什麼能夠讓殺戮變得合法,尤其是針對孩童的殺戮。我們與特朗普政府一道,譴責針對敍利亞人民慘無人道的屠殺。”
面對指責,“文鬥還是武鬥”,特朗普也着實考慮了一段時間,但是時間越久,對特朗普越是不利。作為一個在中東政策上猛烈抨擊前任奧巴馬的總統,特朗普在中東政策上,有着自己的強硬立場和自己的團隊。特朗普認為,如今中東亂局,尤其是伊拉克和敍利亞亂局,就是因為前任奧巴馬政府“太過軟弱”,以至於錯失時機,“甘願做一個旁觀者”而造成的惡果。因此特朗普認為,美國需要在中東問題上採取果斷(或者武斷)的措施,來打擊極端分子。因此,當此次化武事件發生之後,尤其是當美國國內輿論將化武事件與特朗普在選舉中與俄羅斯“關係曖昧”聯繫一起之後,特朗普必須做出一定的表態,來提升自己的政治合法性。
化武事件的發生以及隨後美國打擊敍利亞,從現在看,很可能會對中東政局造成巨大影響。首先美國和俄羅斯在敍利亞問題上的“共識”可能會被打破。儘管信誓旦旦要在中東政策上有所作為,但是考慮到美國巨大的戰爭開支以及軍事介入可能帶來的“反美情緒”,特朗普在敍利亞問題上的態度慎之又慎。儘管特朗普長期批評奧巴馬,認為要在中東問題上多多介入,但是其實特朗普更關注與打擊伊拉克境內的極端分子,而在敍利亞境內,則更多的尊重和諒解俄羅斯和伊朗的影響力,甚至不惜給土耳其在敍利亞劃出一定的“底線”。此次在國內輿論重壓之下,如果美國打擊敍利亞將是長期且持續的軍事決心,那麼很可能會挫傷美國和俄羅斯在敍利亞以及中東問題上的共識,雙方在中東尤其是敍利亞形成新的對峙,也並非不可能。
其次,美國軍事打擊敍利亞,很可能會進一步促使敍利亞戰場局勢的複雜化,影響未來敍利亞政治重建前景。美國軍事介入,不僅顯示出了美國在敍利亞問題上的軍事決心,而且很可能會激勵周邊國家如土耳其、沙特、卡塔爾等,在敍利亞問題上繼續支持反對派武裝。而敍利亞政府軍遭受打擊,將可能會影響軍事前線對於極端組織“伊斯蘭國”的軍事壓力。此外,敍利亞庫爾德人武裝也可能會由於美國-俄羅斯關係緊張,而失去外部支持,土耳其所支持的盤踞在敍利亞西北部的敍利亞反對派武裝,則可能會藉機發動更多攻勢,不僅進一步擠壓敍利亞庫爾德人控制區,還將努力建立土耳其倡導的敍利亞北部“非軍事區”和“緩衝區”,極大的改變未來敍利亞軍事政治版圖。而聯合國斡旋下的敍利亞和談,也可能受到美國軍事打擊的影響,而陷入反對派-政府對立的背景下,難以持續。
美國對敍利亞軍事打擊,還將可能影響周邊國家的國內政治形勢。伊朗將會在今年舉行總統大選,而現任温和派總統魯哈尼之所以能夠在過去數年獲得巨大的支持,普遍被認為今年將會“輕鬆取勝”,而這主要就是由於美國奧巴馬政府相對温和的伊朗政策,尤其是“伊朗核協議”的簽訂。但是當特朗普上台之後咄咄逼人的不斷推出針對伊朗的制裁,尤其是此次直接武力攻擊敍利亞,將很大程度上提升伊朗國內民族主義情緒,造成保守派和強硬派“反美”輿論的攀升,也給伊朗大選前景增添了不確定因素。此外,美國地區傳統盟友以色列、土耳其和沙特,在長期反對伊朗核協議和奧巴馬政府中東政策的背景下,終於“熬到了”特朗普的軍事打擊。比如一週前還在為蒂勒森表態“不再將阿薩德下台視為優先選項”而發愁的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就在美軍動武后第一時間表態支持美國軍事打擊,這對於埃爾多安來説,極大的拯救了其在敍利亞問題上的外交立場,考慮到一週后土耳其國內的修憲公投,埃爾多安喜悦之情溢於言表。而軍事打擊敍利亞,對以色列右翼內塔尼亞胡政府來説,更是為其宣揚“伊朗威脅論”提供了合法性藉口。對於沙特來説,美國的軍事介入將意味着沙特所倡導的“什葉派威脅論”的正確性,也將會幫助沙特盤活薩拉曼國王上台後日益陷入尷尬的地區外交政策。此外,對於埃及來説,在過去數年塞西政府長期搖擺於沙特-伊朗/敍利亞反對派-敍利亞政府之間,此次美國介入,如果能夠持續進行軍事壓力和打擊,那麼埃及也很可能要做出“非此即彼”的選擇。
很大程度上,特朗普做出打擊敍利亞的決定是受到來自國內政治和輿論的重壓。考慮到自己在大選中與俄羅斯關係曖昧的新聞持續不斷,特朗普需要在敍利亞問題上更加強硬,擺脱國內指責。而美國軍事打擊敍利亞,顯示出美國在中東問題上“迴歸”的決心,進而很可能會影響未來中東地緣政治的走向,給敍利亞和談的進展帶來巨大幹擾。(作者為以色列海法大學政治學院研究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