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戰爭記憶 呼喚和平友好(新作速覽)
故事以“我”對身邊睡着的孩子叮囑“你相信比較好”這樣一句令人深思的話作為結語,傳遞出呼籲日本年輕人正視歷史的信號
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新作長篇小説《刺殺騎士團長》的出版引起了東亞地區廣泛關注。該作面世僅3天已在日本國內售出47.8萬部,因書中撰寫了南京大屠殺事件,受到中國讀者高度重視。今年是南京大屠殺事件發生80週年,對於戰後出生的村上春樹,此時發表《刺殺騎士團長》,其創作用意何在?村上春樹文學與中國有着怎樣的聯繫?描寫戰爭又在村上春樹文學中具有何種意義?
故事的主人公“我”是一名36歲的畫家,在妻子提出離婚後,數月漫無目的、孤獨傷心地遊走於日本東北地區和北海道,後住進大學友人父親的老別墅。友人父親雨田具彥為日本著名畫家,老畫家討厭塵世喧囂,過着隱居的創作生活。
村上春樹的新作借主人公“我”所遭遇的一系列撲朔迷離之事徐徐展開了“不為人知”卻又“眾所周知”的歷史真相,而這一切起源於“我”與一幅被有意束之高閣的日本畫的偶遇。該畫名為《刺殺騎士團長》,出自雨田具彥之手,描繪了置於日本飛鳥時代的歌劇《唐璜》“刺殺騎士團長”一幕(遭唐璜調戲女孩的父親騎士團長為救女與唐璜決鬥不幸被唐璜刺殺)。然而,有別之處不僅是時代背景的巧妙轉換,更在於雨田具彥新增了一個從地下探出頭來觀看這一幕慘劇的見證人。這幅血腥又深含無言意藴的傑作令“我”的靈魂為之震撼,它仿若一隻想飛出籠子的鳥,充滿了強烈的動能。
村上春樹新作故事的時間、空間跨度甚大。儘管書中神秘色彩濃厚,但在第二卷中清晰地揭開了謎底,重現了雨田具彥、繼彥兩兄弟的痛苦戰爭記憶。時鐘撥到上世紀30年代,兄長具彥留學維也納學畫期間正值德奧合併,與奧地利戀人共同參加了反法西斯組織,因涉嫌密謀刺殺納粹高官,不幸被捕,戀人被處以死刑,具彥亦受到殘酷拷問。其弟繼彥性格老實,本應繼續在大學深造、成為前途無量的鋼琴家,不料因徵兵捲入了南京大屠殺。他接到上級指令用軍刀殘殺俘虜,這在戰時是無法抵抗的命令。戰場上砍殺俘虜的一幕使其精神遭受重創,退伍後留下描述當時慘景的遺書決然選擇自殺。然而這一切在當時軍國主義氾濫的社會背景下,被視為懦弱無能、羞於啓齒的事情,遺書被悄悄地燒燬,信仰自由和平、承受着戰爭帶來的精神苦痛的具彥則將歷史沉重的一幕神韻於畫。
村上春樹在描述慘絕人寰的屠殺場面的同時,亦對戰爭期間被迫進行屠殺一方的心理進行了細緻描寫。無論是被砍殺的中國俘虜死前的悲慘狀況,還是繼彥因無法忍受殺人的罪惡感嘔吐不止卻遭上級無情踢踹嘲笑,以及在屠殺時日軍僅憑被抓市民手的軟硬、長老繭的程度決定其生死的描寫,均宛如當事者的目擊敍述,直擊讀者心靈。
同時書中還談到南京大屠殺受害人數的問題,村上春樹在此拋出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40萬與10萬間究竟有何區別?”根據村上春樹的前文表述“日軍在經歷一番激戰後佔領了南京,在那裏殺害了很多人……但無數市民被捲入戰爭甚至被殺害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可以看出村上春樹在此想要表達的是,“儘管在史學家之間關於數據存在着差異”,大屠殺的本質是毋庸置疑的,對這段歷史的本質須有客觀的認知才是最重要的。村上春樹再一次通過新作傳達出了現代日本人的良知。
村上春樹在《刺殺騎士團長》中直接提及了1936年11月日德反共協定、成為聯盟的歷史,將歐洲的反法西斯行動納入小説舞台,通過平行描述兩兄弟的戰爭遭遇,不但使小説具有更為宏大的世界觀,亦從更為整體的角度再現了二戰史實。
與第一部簡卻意深、令人恐懼的終節遙相呼應,第二部結尾時,雖然日本畫《刺殺騎士團長》在意外火災中銷聲匿跡,但“我”已經深深銘記騎士團長曾存在過。最後,故事以“我”對身邊睡着的孩子叮囑“你相信比較好”這樣一句令人深思的話作為結語,傳遞出呼籲日本年輕人正視歷史的信號,由此可見村上春樹的創作意圖所在。
聯想村上春樹的其他作品,諸如披戴細紗、委婉敍述的《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更加深刻感受到《刺殺騎士團長》非同一般的厚重感。若仔細思索,其實不難發現村上春樹文學的一貫性,在《東尼瀧谷》中村上春樹描寫了對歷史缺乏認知與反省的這對父子,擬藉此來批評“做歷史永遠的旁觀者”的行為,並呼籲讀者客觀認知東亞現代史。可見,村上春樹的創作態度之一正在於對歷史的客觀認知,這貫徹於其文學創作道路的始終,如今越發凸顯光芒。
村上春樹的文學離不開對歷史的刻苦鑽研和對現實的深入思考,體現出其記錄歷史真實、反思人性本質、探索生命價值的不懈追求。重温歷史,通過戰爭記憶呼喚和平友好,其舉不能不讓人由衷地敬重和感慨。
(作者為南京師範大學教授)
《 人民日報 》( 2017年05月02日 14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