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全：特朗普政府轉向“中間主義”？

特朗普上台已經100天了。美國媒體普遍認為，特朗普的外交政策已經走出他在競選期間所主張的“新孤立主義”、開始轉向美國外交中既要保持必要的國際干預、但又要有選擇干預的“中間主義”。其典型例子，是2017年4月6日特朗普下令對敍利亞實施軍事打擊。理由是懲戒敍利亞政府發起違禁化學武器攻擊。隨後，兩艘在東地中海巡弋、原本執行“反導”任務的美海軍驅逐艦發射了60枚戰斧式巡航導彈以打擊“據信”是敍利亞政府軍飛機執行化武轟炸任務的機場，最終59枚導彈(1枚發射失敗，補射1枚後又有1枚失靈落水)精確命中目標。後者包括該機場的機庫、燃料和武器彈藥存放點及其他設施。雖然華盛頓官方辯稱此次軍事行動是“適度回應”(Proportional Response)，但特朗普執政之後的外交路線確實已經和其2016年競選時期的言論，正在出現實質性變化。

不論是否合法，美國此舉着實令人意外。無論是特朗普“美國優先”的競選主張還是其政府最近相關表態(以打擊“伊斯蘭國”為重心而不再糾結阿薩德政權的地位)似乎都完全沒給人留下山姆大叔欲提槍上陣的印象。然而，特朗普恰恰邁出了奧巴馬過去不願邁出的一步：直接對阿薩德政府採取軍事行動。這不禁引人發問：特朗普政府是否已背離了“狹隘民族主義”的“初心”，開始走一種較為平衡的中間道路？

本文認為，至少在敍利亞案例上，特朗普政府的確某種程度上背離了其上台之初的“新孤立路線”，並向帶有對外干涉色彩的“中間主義”偏轉，但目前程度和範圍還比較有限，且動機複雜，不排除未來再次生變的可能。理由如下。

第一，特朗普政府權力層近期的調整是產生這種“偏轉”的動力之一，但特朗普的領導與執政風格也會潛在限定“偏轉”的幅度。首先，據近聞，自弗林因“通俄”和“撒謊”醜聞去職後，取代其接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的麥克馬斯特似乎説服了特朗普恢復並強化了“國家安全委員會”的舊體制，並將極右派的白宮首席戰略師史蒂夫•班農移出了國安委“常任委員”名單。班農被認為是特朗普“美國優先”理念和“反建制路線”的設計者，並在對外事務上秉持“孤立主義”理念，反對海外軍事幹預與不必要的軍事同盟。起初新政府飽受爭議的那些總統行政令據説都出自他的“手筆”，並且就基本上是未進行通常的跨部門協商就強力實施了。當時，班農在白宮的影響力似乎如日中天。但如今，他看起來卻暫時“失勢”了。並且，這還與特朗普女婿、政治觀點相對温和的賈裏德•庫什納的“得勢”同時出現。據報道，庫什納現在成了各國外交使節爭相聯絡的對象，並促成了特朗普的多次外事活動，包括最近的中美元首海湖莊園峯會。並且，庫什納據稱也贊同美國在中東發揮更大作用。於是，隨着班農等極右激進分子影響力的削弱以及庫什納、麥克馬斯特、馬蒂斯、黑莉(美常駐聯合國大使)等為代表的“務實派”和“建制派”地位的提升，加上敍利亞“化武慘案”事件的突然衝擊，特朗普暫時緩和了過去“反感國際人道主義干涉”的姿態也就不難理解。

然而有研究表明，或許由於從政經驗不足，特朗普極易受到周圍助手意見的影響，因此就某事態度發生180度轉變似乎已不稀奇。甚至有傳聞，最後一個與他交談的人往往將決定他就某個專業問題的看法。並且，只要無傷大局，他也不反對自己“小圈子”內的權力鬥爭與各方對自己的“巴結討好”，因為這樣他就能在各勢力間取得平衡，從而凸顯自身最高領導地位。因此，正如有評論分析的那樣，特朗普的個性與當年德國皇帝威廉二世有類似之處。所以，特朗普執政團隊今後的權力分配格局與人事安排動向將會極大影響美國對敍政策乃至中東戰略走向。比如，班農一派若有朝一日東山再起，美國對敍政策還可能出現“逆轉”。

第二，特朗普的決策可能也有緩和內政矛盾的考慮。這包括安撫與團結共和黨“建制派”以及民主黨“自由主義干涉派”，並緩和國內主流輿論對其執政百日以來的激烈批評。自簽發移民禁令起，特朗普遭遇了一連串內政挫折，民調支持率創歷史新低。“弗林門”讓他背上了“通俄”的嫌疑。而“醫保法案改革”則讓其本黨——共和黨——陷入分裂。總之，當下的美國可謂怨聲載道，人心不齊。那麼通過向“中間主義”道路稍許挪動，打擊敍利亞，對俄示強，展現普世人道關懷，特朗普政府就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上述內部矛盾，抵消批評聲浪，以這種“戰術妥協”賺取內政收益。而且從事實看，軍事行動確實獲得了不少積極響應，有不少分析人士拿他與奧巴馬過去在敍利亞的“軟弱無為”作對比並不惜溢美之詞。但這種“戰術妥協”能持續多久仍是問題。目前已有分析警告説特朗普此舉會得罪原本支持他上台的白人“極右民粹主義”與“新孤立主義”勢力，造成其核心選民隊伍的流失，並最終削弱其執政基礎。所以，若無意外因素介入，特朗普短期內在對外軍事幹預問題上很難走得太急、太遠。

第三，從此次軍事打擊對象與方式看，也表明特朗普團隊無意過度捲入敍利亞內戰，更無意與俄羅斯發生直接軍事衝突。首先，美軍打擊只指向一個機場而不是對敍利亞的全面空襲。其次，打擊目標避開了俄軍在現場的裝備與人員，甚至不覆蓋機場周邊的防空導彈陣地。再次，打擊方式選用了“戰斧巡航導彈”而不是有人駕駛的戰機，並宣稱提前通告了俄方，這一來減少了美方傷亡風險，二來也給俄方甚至敍利亞留有反應餘地，避免了誤判、刺激和升級。最後，此輪打擊後並無緊接的後續重大軍事行動。所以，特朗普下令的這次軍事打擊象徵意味大於實際戰略效果。同時，這也顯示他不願過度刺激莫斯科與普京，仍希望保留美俄在中東合作的渠道與潛力。事後美俄都未取消預訂的蒂勒森訪俄日程也側面證明了這一點。而且單靠一次導彈襲擊幾乎不會改變敍利亞戰況與多方勢力纏鬥的現狀。總之，很難説特朗普已決心像小布什打伊拉克戰爭或更早的越戰那樣全力介入敍利亞戰事。有分析認為，他更可能效仿的是里根針對利比亞實施的“草原烈火”、“黃金峽谷”那樣的外科手術精確式打擊，而此次空襲敍機場就恰好與前者模式類似。另外，據説前任總統奧巴馬曾對大舉干涉利比亞內戰深感懊悔。雖然特朗普目前似乎“逢奧必反”，但其手下國安團隊也不可能完全無視前任政府的戰略教訓。最後，根據過往經驗，特別是土耳其此前因擊落俄國戰機遭莫斯科軍事報復這一點，美國尚且還要戒備俄方未來的反制手段。而這會抑制華府擴大事態的信念。

第四，特朗普政府仍在進行就敍利亞問題乃至整個中東問題的戰略再評估，且這一過程仍未結束。在這一關頭，誰也難以斷定評估結果是否一改奧巴馬有限干預路線、支持美國大舉介入敍利亞內戰並致力於推翻阿薩德政府。即便該評估支持加大軍事幹涉，特朗普政府是否會照單採納也不好説。而這又與上文提到的決策層權力較量與特朗普領導風格息息相關。

總之，基於目前情況和上文論證，可以説特朗普政府現在就敍利亞問題已略微改變了過去人盡皆知的偏激思路，而轉向以“輕度干涉”為特徵的“中間主義”立場。但還很難説該現象會一直穩定持續下去且不可逆。此外，眼下也無足夠證據顯示特朗普政府在其他國際熱點問題上也發生了類似態度轉變。(作者為 南京大學中國南海研究協同創新中心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