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派鴿派之爭反映中國呼聲 或預示大時代來臨
作者:程亚文
原題:時代變遷呼喚新的戰略家羣體
環球時報 2017-06-19第4219期 第14版 | 國際論壇
作者:程亞文
美國總統大選的漫漫煙塵還未徹底消散,隨之而來的法國大選和英國大選又先後在歐洲掀起波瀾。美國、歐洲出現的政治亂象,已與歷史上曾盛極一時的羅馬和榮耀無限的威尼斯庶幾相似,它們都是逐漸在“幸福”中走向了沉淪,開拓進取的精神消亡殆盡。
為什麼當今時代缺乏戰略家
政治衰敗是整體性的精神潰敗,其中最顯眼的往往是精英階層的精神墮落,不再從長計議國家的未來,不再為解決國家面臨的問題和挑戰而奮力拼搏,相反只知道斤斤計較,只有眼前而無長遠,只有利益而沒原則。當今的國際社會面臨諸多嚴重問題,正需要具有大格局和大視野的戰略家站出來,引領世界走出困境。但同20世紀上半葉政治、經濟等領域一大批戰略家橫空出世的景象相比,現今各領域可稱得上戰略家的着實不多。為什麼當今時代缺乏戰略家呢?
一個原因是筆者一再指出的知識短缺。與第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時相比,今天我們又處在了一個新的世界,不少事物和現象是以前任何時代都沒出現過的。比如,與70多年前全球人口大部分還生活在農村、全球總體上還可稱為“鄉村社會”相比,如今全球人口超過50%已生活在城市,全球總體上已是“城市社會”。諸多新生事物和現象疊加,使這個世界的複雜程度遠超歷史上的任何時候。但人類觀察世界的視角和方法更新並沒那麼迅速,想要適時做到用確定性的知識來處理不確定性顯著加劇的世界,實在太難。
從科學角度説,任何模型都有邊界,量變一定會引起質變。20世紀下半葉以來一度象徵確定性的西方知識和話語體系,不僅已解釋不了世界,甚至連解釋自己都變得困難。在當今這樣一個前所未見的工業化、信息化社會,古往今來所有的模型、概念、分析範式、知識體系都不夠用了。戰略是對全局的考慮和籌劃,需要綜合考慮各種事實來進行權衡選擇,但在新的知識範式出現之前,國際舞台上的政治人物和專家學者們,很難做到準確把握各種事實及其之間的關係,因而也就難以做出恰當的戰略籌劃。
另外一個原因是,20世紀下半葉以來全球政治生態的演變也妨礙了戰略家的產生。“民主的第三波”帶來政治參與的普遍化和契約關係的拓展,但也帶來了政治決斷的平庸化。民主政治所形成的“毒販”(政客)與“癮君子”(選民)的同盟,使民眾一味要求持續的福利增長,而政治家為自身前途考慮只顧眼前民意,既無意願也沒能力為國家做長久打算,那些有這種意願的政治家,則幾乎沒可能獲得民眾支持。戰略也是對未來長遠的考慮和籌劃,而民主的精緻化導致了“政治過度”,使得政治喪失了規劃國家未來的功能。
契約關係的泛濫式拓展損害國家長命久安的情況,曾見於羅馬帝國晚期。羅斯托夫採夫描述道,羅馬帝國晚期出現“大眾社會化”與政治文化的頹廢,表現之一就是以法庭辯論為代表的法律精神在羅馬的衰落,法庭和判決被辯論所左右,而辯論取決於喝彩,“那位被喝彩得最大聲的,就是最差勁的辯論家”;表現之二是朗讀會的流行與素質低落,使貴族的節制精神衰敗,“羣眾的君臨與專政、民主政治與獨裁政治令人意外地具有親近性”。這種景象,對今天的人們來説並不陌生。
不單是時代的缺憾更是風險
一個戰略家稀少的時代並不僅僅是一種缺憾,更是一種危險。那意味着幾乎沒有人能為國家和世界的未來命運做出思考籌劃,因而也意味着世界將要面對一個極其不可捉摸的未來。徵諸歷史,世界在大多數時候都是風險世界,而未來的風險往往潛藏在現在、需要及時有所體認和着手化解。也因於此,對未來長遠和全局的籌劃實在太重要了,如果不能做到這一點,將危險消除於當下,那麼問題將越積越大,甚至可能在未來導致無法應對的失控局面。兩次世界大戰的發生,某種程度上就是在新的事實和事實關係來臨之際,歐洲政治家們普遍無知無覺,沒有想到着眼未來,在推進知識範式的更新中對現實做出糾正。
兩次世界大戰之際,一大批戰略家紛湧而出,而他們在戰爭的狀態下成批出世,也成了兩場人類悲劇的註腳。這給後世的教訓是,世界不僅需要適時更新知識,也需要有能力為未來做出籌劃的戰略家和先行者。
文明的創造、更新和復興都由人來完成。徵諸歷史,任何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國家,在其開拓文明境界的轉折過程中,都會出現在知識、品格、理想、格局等方面具備特殊質地的新人羣,他們準確把握時代脈搏,思想敏鋭、意志堅決、敢於擔當,深刻明悉國家發展方向,也洞察自己國家的國際追求,在各層面有力發揮引領作用。
以往一個世紀特別是其前期,中國曾一度迎來尚武精神的復興,無論國民黨的北伐,還是共產黨的革命,都一改傳統士大夫階層只尚空談、不尚行動的舊習,為中國的重新統一和走上富強之途提供了強大精神動力。這種在壓迫中迸發出來的血性,絕非出自舊文人的救國自覺,而是新知識階層在肉體和精神上得到武裝的結果。
過去三十多年來的改革開放中,中國的社會階層漸趨分化,社會形成不同利益羣體,但適應時空變化、具有博大視野、紮根於中國文明五千年血脈、同時深懷世界抱負的新人羣,還未大量出現,而變化的時代恰在呼喚這個新人羣的出現和壯大。最近這些年來關於中國“鷹派”“鴿派”的爭論反映了中國社會在當下時刻的某種呼聲,可能也預示着具有高度文明自覺的“新人”將結束目前的零星個體狀態,在各個領域成批湧現。
無論對於一個國家還是廣大世界,這個有能力引領潮流的新人羣的現身與登場,都是建構夢想和實現發展的重要保證。▲(作者是上海外國語大學國際關係與公共事務學院教授、盤古智庫學術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