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中民:中東版“修昔底德陷阱”難生熱戰
作者:刘中民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中東地區在外部世界眼中似乎“亂成一鍋粥”。自卡塔爾斷交危機成為導火索後,沙特、伊朗、土耳其不斷借各種方式“秀出”自己在中東地區的影響力;而美國更是成為兩邊“通吃”的受益者,將俄羅斯正在上升的中東影響力給予最大程度的打壓。6月18日伊朗動用6枚中程彈道導彈打擊敍利亞恐怖分子這招“牛刀殺雞”,和沙特公開拒絕土耳其在沙建軍事基地,這些都是中東亂局中的最新表徵。
不怕事兒大的西方媒體甚至驚呼這一輪中東的危機事態有可能釀成第三次世界大戰。但是,如果條分縷析地梳理一下亂象背後的幾條矛盾主線,當前中東版“修昔底德陷阱”的危機正在加重,但並不存在釀成大規模地區性戰爭乃至世界大戰的可能。
首先,沙特與伊朗對抗構成了中東地區格局的結構性矛盾。
對於沙特而言,伊朗的迅速崛起就是中東版的“修昔底德陷阱”,民族矛盾和教派矛盾構成了雙方矛盾的主要表象,而根子還在於爭奪地緣政治主導權的矛盾。雙方雖然在輿論上針鋒相對,但其實都有色厲內荏的一面。沙特在國內面臨低油價衝擊導致的深刻政治壓力,並正在致力於通過推行“2030願景”實現發展轉型;對外則面臨也門危機、敍利亞危機、打擊“伊斯蘭國”等棘手問題,最近又面臨海合會分裂的挑戰。
沙特外交資源來自在海合會、阿拉伯世界、伊斯蘭世界“三個圈子”的所謂盟主地位,但其影響力事實上是由內向外遞減。沙特與卡塔爾的關係屬於“內圈”,如果“內圈”出現分裂,沙特對“外圈”的領導能力將進一步遭到嚴重削弱。如果海合會大傷元氣,將從反面助長伊朗陣營的力量。
此外,圍繞軍事介入也門危機和打擊“伊斯蘭國”,沙特組建了兩個軍事同盟,但迄今仍對也門危機束手無策,因此沙特應該對自身的軍事實力和領導能力的虛弱性心知肚明。同時,沙特對於和伊朗走向戰爭的災難性結果應該心中有數,這也正是其戰略焦慮的根源所在,即沙特對伊朗崛起心存忌憚,但又深知自己和伊朗軍事對抗需要付出的巨大代價。
伊朗事實上也和沙特面臨類似的困境。美國與伊朗關係的惡化,“伊斯蘭國”向伊朗的滲透,都使連任的魯哈尼政府面臨嚴峻的內外挑戰。今天的伊朗顯然已無當年輸出“伊斯蘭革命”的鬥志,因為其“革命輸出”在持續八年之久的兩伊戰爭中使伊朗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由此可以判斷,伊朗選擇與沙特軍事衝突的可能性不大。
其次,土耳其不甘寂寞地介入危機,背後反映的是遜尼派世界內部土耳其與沙特的領導權之爭。
主政土耳其的正義與發展黨與埃及的穆斯林兄弟會都屬於西方所謂的“政治伊斯蘭”,即以現代政黨組織和民主方式運作的伊斯蘭力量,埃及穆斯林兄弟會長期被沙特視為意識形態的競爭者,這也是沙特支持塞西軍人政權打壓穆斯林兄弟會,對卡塔爾支持穆斯林兄弟會嚴重不滿的原因所在。而土耳其正發黨則與穆斯林兄弟會惺惺相惜,也有推廣“新土耳其模式”的圖謀,同時也在深層次上體現了向泛伊斯蘭主義迴歸的土耳其對沙特遜尼派領導地位的挑戰,也是現代政治伊斯蘭與傳統保守伊斯蘭之間複雜矛盾的體現,形成另一版本“修昔底德陷阱”。最近土耳其對卡塔爾危機的介入仍是這一邏輯的延續,但最近幾年內外問題成堆的土耳其恐怕也無因支持卡塔爾而與沙特兵戎相見的勇氣。
值得注意的是,從教派關係的角度看,阿拉伯世界遜尼派內部的矛盾,以及沙特與土耳其圍繞遜尼派領導權的鬥爭,有可能進一步凸顯,其結果必然是中東更加破碎化。
最後,作為影響中東地區格局最重要的外部因素,美俄矛盾有進一步加深的可能,雙方代理人競爭的陣營化更加突出。
近幾年來,圍繞敍利亞危機和打擊“伊斯蘭國”形成了美國領導的西方及中東地區盟國,俄羅斯支持的伊朗、敍利亞等國家兩大陣營。
伴隨特朗普在“美國第一”的原則下調整其中東戰略,整合盟友體系、打擊“伊斯蘭國”和遏制伊朗構成了其中東政策的主要關切,但其中東政策仍未全面成型。事實上,目前美國是在兩個層次上挑撥地區矛盾,並依此操縱中東事務。其一是激化沙特與伊朗的對抗,並依此整合盟友,其主要圖謀之一是通過加劇沙伊對抗向盟友兜售軍火;其二是適度挑撥和利用海合會內部矛盾,使沙特和卡塔爾都有求於美國。特朗普推特前後矛盾的玄機也在於此。
在美俄關係問題上,特朗普本來曾設想與俄在敍利亞問題、打擊“伊斯蘭國”問題上進行合作,但國內“通俄門”事件的壓力導致雙方的合作擱淺。在此次的卡塔爾斷交危機中,美國再次以“黑客”為由“抹黑”俄羅斯,但俄羅斯對此並不在意,也無輿論還擊外的過激反應。
可以斷定的是,基於美俄在敍利亞問題、反恐、對伊朗政策問題上的矛盾,兩大陣營的地緣政治博弈以及沙特與伊朗兩大代理人的“冷戰”將進一步固化,雙方圍繞反恐和地區熱點問題的矛盾更趨複雜,但雙方走向“熱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作者是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