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鋒：朝鮮半島危機急需“八月轉機”打破僵局

在半島核問題上，語言再激烈也無法觸發戰爭。隨着平壤決定暫停對關島周邊30-40公里的導彈試射，以及特朗普宣佈這是一個“明智的決定”，美朝之間的互懟開始降温。然而，激化的朝核問題並沒有降温。今天，美韓軍方的“乙支自由衞士”聯合軍演拉開帷幕，朝鮮半島“八月危機”令人關注。如果朝鮮報之以新的洲際導彈試射或者甚至進行新的核試驗，朝核危機真的有可能走向“臨界點”。

“先發制人”絕非解決方案

特朗普總統在“八月危機”中“對朝鮮要進行核打擊”的語言威脅是世界不能接受的。特朗普揚言要用“世界從來沒有看到過”的“火與怒”，來回擊朝鮮“要對關島進行核導彈攻擊”的威脅，並隨後表示美軍已經“鎖定目標、槍彈上膛”。似乎就等着他一聲令下，朝鮮境內24個軍事目標就將直接成為美國動用一切手段打擊的對象。用赤裸裸的戰爭語言威脅和挑釁對方，這無助於朝核危機的解決。

我們可以理解作為世界老大的美國，在GDP只有韓國1/40的朝鮮面前的憤懣與無奈。朝鮮的核導開發衝擊了國際核不擴散機制，對亞太地區安全構成了威脅。但解決朝核問題如果一味用強，只會讓朝鮮在擁核上放手一搏。倘若美國主動對朝鮮發動軍事打擊，未來戰場局勢究竟會出現什麼樣的變化？朝鮮會不會竭力拼個“魚死網破”？國際關係歷史上，還從來沒有過對一個事實上的有核國家發動主動戰爭攻擊的先例。

除此之外，在戰亂的衝擊下，朝鮮的核設施與核材料是否會出現嚴重的核泄漏，是否會被不法分子盜取和控制成為走私品？我們同樣不能排除朝鮮的核彈是否會被極端主義分子控制，成為要挾世界的工具。可以肯定的是，美國對朝鮮任何先發制人的大規模軍事行動，都將嚴重危害東北亞的和平與安全，甚至可能會給世界造成難以承受的核災難。

蘇聯切爾諾貝利核電站泄漏事件和日本福島核電站泄漏事件都是人類和平開發核能歷史上的重大傷痛。核電站所使用的核燃料棒的放射性物質的純度通常在5%-10%。但朝鮮用於製造原子彈的核物質純度需要達到90%。朝鮮各種高純度的核材料一旦發生事故性泄漏，對朝鮮半島及周邊地區的傷害將是災難性的。

任何核戰爭威脅都是對人類和平生活與基本倫理的無情挑戰。不管是美國、還是朝鮮，沒有一個國家的領導人會被允許哪怕在語言上來威脅發動一場核戰爭。

“末日之鐘”的警示

朝鮮核擴散的根本原因是安全問題，是朝鮮半島始終沒能終結的南北對峙的冷戰體制，是朝鮮現政權與美國之間的相互敵視，後者在朝鮮半島保持近3萬人駐軍規模。然而，朝鮮違背安理會決議、進行核武器與導彈開發背後也有其政治因素。朝鮮整個國家發展以核、導能力為唯一“護身符”的政治決策，決定了朝核問題的威脅性質和程度。雖然朝鮮政府強調，朝鮮的核導彈只用於對付美國，但在韓日等國眼裏，朝鮮手中的核導彈是否會轉變成對周邊鄰國的核訛詐，這樣的可能性並不能排除。只要朝核僵局難以打破，朝鮮半島軍事緊張局勢居高不下，朝核問題就是一枚始終在滴答作響的“定時炸彈”。

2017年1月26日，國際非政府組織“原子能科學家公報”(BAS)將預示世界核戰爭威脅的“末日之鐘”的指針調到離午夜12點只有2分30秒的位置，警告世界發生新的核戰爭風險正在上升。這是過去60多年來，“末日之鐘”距離象徵核戰爭爆發的“午夜12點”所設定的最短時間。“原子能科學家公報”之所以將警示世界有可能爆發核戰爭的時間調短，一是因為朝鮮的核開發，二是由於特朗普在2016年的競選演説中多次提到要大力提升美國的核武器攻擊能力，保持自己在核威懾能力上的絕對優勢。

打破朝核僵局，需要各方共同努力，更需要各方頭腦冷靜、認清形勢;避免刺激性的語言和行動，是創造各方對話的重要條件和前提。聯合國安理會近日通過的2371號決議已經決定性地提升了對朝制裁力度，美國發起的“最大限度施壓”和“次級制裁”也將持續展開。在朝鮮的外貿已縮水70%、勞務輸出全面被禁、對外聯繫管道大幅壓縮的局面下，平壤必須認識到，其堅持核導開發的國際環境已經發生了決定性的變化。只有走“凍核”“棄核”的道路，才能避免同國際社會全面對抗。

而特朗普政府同樣必須意識到，一味對朝施壓、拒絕對話，把朝鮮從中、俄身邊越推越遠的做法，只會強化朝鮮“擁核自保”的決心。朝核危機的危險 “臨界點”，不僅是是否爆發軍事衝突，同樣也是美、朝雙方固執地繼續“豪賭”誰會先出現“脆斷”。但從1994年第一次朝核危機以來，將打破朝核僵局寄託於對方先出現決定性妥協或者內亂的想法，從來不是導致朝核破局的決定性因素。

化危機為“轉機”

儘管特朗普政府的朝鮮政策空前強硬，但美國國務院和五角大樓都很清楚，美國缺乏在朝鮮不主動進行軍事挑釁的前提下，直接對朝鮮發動“先發制人”戰爭行動的有效方案。不管特朗普如何在嘴上發狠，國務卿蒂勒森與國防部長馬蒂斯都反覆強調，外交解決仍然是美國追求的第一方案，美國不尋求對朝鮮實行“政權更替”。

8月21日將在朝鮮半島舉行的美韓年度“乙支自由衞士”軍演中，美國投入兵力為17500人，明顯少於2016年的25000人。削減美國在韓年度軍演的人數是一個明確的信號，美國雖然在全力着手對朝鮮的戰爭準備，但對朝軍事打擊，並非美國的首選。韓國文在寅政府也清晰表達了韓國的立場，那就是沒有韓國的同意，美國決不能首先對朝鮮動武。

中國是維護朝鮮半島無核、穩定與和平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儘快讓朝核問題重回外交與政治解決的合理軌道，是國際社會的當務之急。東北亞各方需要同心協力、互有分工、多管齊下，共同致力於在保持必要制裁與壓力的同時，重新打開對朝接觸與對話的大門。朝核問題上的“八月危機”，應該成為打破朝核僵局的“八月轉機”。否則，朝核問題危險“臨界點”一旦被跨越，各方的轉圜空間都將越來越小。(作者是南京大學國際關係研究院院長、南京大學中國南海研究協同創新中心執行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