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泰 劉哲：新舊動能轉換需找準發力點

中國正處於新舊動能轉換的關鍵階段，什麼才是舊動能轉化為新動能的核心驅動力？消耗地球資源、污染環境的傳統產業從長期看再難以成為拉動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主要驅動力，未來需要新的動能挑起經濟新週期的大梁，傳統產業面臨着“挖潛開荒”的產業轉型。

中國正處於新舊動能轉換的關鍵階段

中國經濟2010年以後經歷了長達六年的增速下行，季度GDP增速從2010年一季度最高12.2%，下降到2016年一季度6.7%。如此長時間的經濟調整，在改革開放以來還是第一次，其內部驅動因素也與之前的經濟週期有明顯的不同。這輪經濟下行既不是工業社會早期的生產相對過剩型經濟危機，也不是工業社會中期的有效需求不足型經濟衰退，而是工業社會後期的“供給老化型經濟下行”。

新供給主義經濟學把一個完整的經濟週期劃分為新供給形成、供給擴張、供給成熟、供給老化等四個階段。如果一個經濟中大部分行業處於新供給形成和供給擴張階段，這個經濟就會充滿活力，其經濟增長速度就會提高;反之，如果一個經濟體的較多行業處於供給成熟和供給老化階段，這個經濟體的增長速度就會降低。

2002年到2007年，中國經濟體現出典型的供給擴張特徵，在工業化和城鎮化的帶動下，鋼鐵、公路、房地產、汽車、家電等供給擴張行業帶領中國經濟高速增長。2010年以後的太多產業處於供給老化階段，經濟整體的需求創造能力大幅降低。鋼鐵、煤炭等行業存在明顯的產能過剩，粗鋼產能利用率從2010年的82%，下降到2015年的66.99%。部分地區的傳統工業企業庫存積壓嚴重，2010年2月遼寧工業企業產成品庫存為872億元，之後庫存不斷上升，最高至2015年7月1478億元，增加了將近70%。

上述老化供給經濟經歷了長達六年的調整，2016年市場出清已接近尾聲。與此同時，新動能形成和擴張對於經濟的拉動作用逐步顯現，經濟進入新舊動能轉換的關鍵階段。

隨着產能利用率和產銷率雙雙回升，老化供給對於經濟的下行壓力明顯降低。隨着過剩產能逐步退出，2016年在庫存週期和設備投資週期的雙重帶動下，一些基礎原材料的產能利用率開始回升。原油加工的產能利用率2016年的67.2%，較2015年上升了1.7個百分點，燒鹼2016年的產能利用率為83.2%，較2015年提升了5個百分點。同時，曾一度持續下行的產銷率，2016年以來也開始企穩回升，上升至97.72%，較2015年提升了0.6個百分點，企業的庫存壓力得到明顯緩解。隨着老化供給持續出清，加上城鎮化後期和工業化拉動，老化供給對於經濟的影響已經趨穩。

從新供給來看，華為、微信、阿里巴巴、高鐵等新供給擴張產業，逐漸成為全球領先的創新龍頭，新供給對經濟的拉動作用開始逐漸顯現。像新能源汽車、無人機、新社交網絡和電子娛樂、互聯網約車、共享單車這樣的新供給形成產業也在走向擴張，知識軟產業、信息軟產業、文化軟產業、金融軟產業和其他服務業所佔比重迅速提高。2017年7月，中國新經濟指數(NEI)為31.5，即新經濟投入佔整個經濟投入的比重為31.5%。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6年，我國分享經濟市場交易額約為3.5萬億元，比上年增長103%，參與分享經濟活動的人數超過6億人。新供給、新動能成為拉動中國經濟增長的重要力量。

雖然從體量上，按照財新NEI指數新經濟僅佔三分之一，佔比還相對較低，但新興產業投資高速增長，明顯快於傳統產業，拉動經濟的動力格局在逐步改善。2016年我國戰略性新興產業增加值同比增長10.5%，快於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增速4.5個百分點。2017年上半年高技術產業和裝備製造業增加值同比分別增長13.1%和11.5%，分別比規模以上工業快6.2和4.6個百分點，佔規模以上工業比重分別為12.2%和32.2%。然而，按照三分之一的新經濟體量，每年12%左右的增速，新經濟體量比現在翻一倍，還需要大概六年的時間，中國新舊動能轉換還遠未完成。

軟產業全球經濟的新動能

紡織、鋼鐵、鐵路、化工等傳統制造業在不同階段都曾是經濟的重要增長動力，但當石油、煤炭等深層資源的化學加工出來的日常用品的供給遠超過了基本需求量，當基礎設施建設已經基本完成，房地產開發經濟向物業經濟轉變……這些傳統硬產業就無法繼續成為未來經濟的發動機。

其實，農業和工業的財富總量幾乎從一開始就是上天給定的。農業的財富源泉是地球表層土壤，創造財富的方式是動物的繁殖規律和植物的生長規律，受到動物的生長時間的限制。現代製造業的發展雖然擺脱了動植物繁殖、生長時間的限制，可以利用各種物理和化學的方法對地球深層資源進行肆意加工，但其財富創造仍然受到地球資源的限制，而且人們對於滿足温飽、出行、遮風擋雨等基本物質產品的需求也是有限的，硬財富爆炸式增長後也存在着天花板。

那麼，什麼產業能接起製造業的接力棒，成為全球經濟的新動能呢？

那些主要以人類創造性思維活動為主要財富源泉，提供產品或服務，滿足人們精神需求的產業——知識產業、信息產業、文化產業、金融產業和其他社會服務業都具有無限的發展空間。在物質產品越來越豐裕的時代，物質消費佔總消費的比例會逐漸變小，而對於五大軟產業的精神消費在日益增長。這五大產業不受到地球資源和環境的限制，是未來人們消費的主體。

在文化娛樂產業，2016年中國的觀影人數超過13億，票房收入高達457億，而在十年前的票房收入僅有26億元，相差17倍。現在一部幾千萬投資的小片，動輒就有幾個億，甚至幾十個億的票房收入。數字的背後是人們對於文化、休閒、娛樂產品的巨大需求。

人們對於信息的需求量也越來越大。人們幾乎每天都需要通過各類網站、電視、自媒體等獲取最新資訊，通過微博、微信、Whatsapp進行信息交流，用google或baidu搜索信息。信息發佈的越及時、內容越豐富、覆蓋用户越廣往往對於用户的效用也越大。

出於知識的渴求，教育已經成為一種新的精神消費品和投資品，在傳統基礎教育之外，藝術教育、技能教育、語言培訓等都具有龐大的市場空間。還有論壇經濟，據統計，一個達沃斯論壇，帶動旅遊、商貿、酒店等相關產業的發展，每年可為達沃斯當地經濟創造高達4000多萬美元的效益。

同樣的，在金融產業，人們對於多樣化金融產品的需求、企業對於多渠道全產業鏈金融服務的需求也不斷增加。隨着消費升級，在商業、零售、醫療、保健、美容、理髮、餐飲、茶館、養老、旅遊等其他社會服務業的需求都在日益增長。

事實上，無論是中國還是美國，以傳統制造業為主的地區發展相對緩慢，但以這五大軟產業為主體的地區經濟增長較快。“硅谷”和“好萊塢”的駐紮地加利福尼亞州，2016年GDP為26000億美元，美國排名第一，經濟總量已經超過法國。緊隨其後的得克薩斯州、紐約州等地區的GDP也突破了萬億美元，而最小的佛蒙特州僅有3000億美元。在中國像上海、北京、江蘇、廣東這樣的地區，第三產業的比重相對較高，經濟總量也比較大，而西藏、青海等地區第三產業的佔比較低，經濟總量尚不足3000億。

未來硬產業還會一步步萎縮，而滿足人們精神需求的社交、娛樂、知識、信息等產品和服務，將成為人們未來消費的主體;數字經濟、共享經濟、互聯網+等都將成為軟產業發展的催化劑……在美國，知識產業、信息產業、文化產業、金融產業和其他社會服務業這五大軟產業佔了經濟總量的約80%。“軟硬產業八二定律”將成為未來經濟結構發展的必然趨勢，軟產業是全球經濟的新動能，而在中國五大軟產業目前只佔50%左右，未來發展的空間巨大。

軟價值傳統產業轉型的良方

李克強總理在培育新動能座談會上曾強調，新舊動能轉換既來自於“無中生有”的新技術、新業態、新模式，也來自於“有中出新”的傳統產業改造升級。新供給主義經濟學認為，“無中生有”的動力在軟產業，而對於那些傳統產業如何實現“有中出新”呢？

低成本和低價格一直是中國傳統產業的重要優勢，然而近年來人工成本的上升、土地成本的上升、融資成本的上升等，使得原有的成本優勢越來越小。更致命的是部分長三角、珠三角地區從事代工製造的企業一直處於產業鏈的底端，毛利率只有4%左右，淨利潤只有1%左右，長期在盈虧點上艱難掙扎;反觀，美國蘋果公司的毛利率卻在40%左右，耐克公司的毛利更高達約45%，為什麼這些公司的毛利率能遠遠高於代工企業呢？傳統產業到底如何才能實現轉型，擺脱低毛利的困境呢？

新供給主義經濟學認為，軟價值戰略是傳統產業轉型的必然選擇。奔馳的前總設計師認為，他們自己賣的不是汽車，而是藝術品，只是碰巧它會跑;最有前景的汽車製造商特斯拉賣的也不是交通工具，而是環保和時尚。同樣的，茅台賣的也不是兩斤糧食，而是國酒的故事……顯然，這些企業或產品更重視提升消費者精神層面的體驗，其成功的奧秘也就是——軟價值戰略。

所謂軟價值，與硬產品的“生產線完工，價值創造即完成”不同，其價值創造遵循着有效投入因子(C)，傳播羣體廣度(N)和軟價值乘數(m)的三步提升規律：V=C·Nm。把資本、資源、勞動、技術等要素集聚起來的傳統生產線，作為軟價值的有效投入因子，僅僅是價值創造的開始：“生產線完工，只是軟價值創造的第一步”。

通過後期貿易和資源的調配、渠道的拓展、與消費者貼近的營銷手段等，不斷擴大傳播羣體廣度，是進一步提升價值創造的重要方面。比如很多人選擇購買耐克的運動鞋，並不只是看重它的功能性，往往是因為看了各大網站或論壇中的互動評價，聽了意見領袖的推薦，關注了其冠名的某個電視節目，甚至於朋友的口口相傳。

不僅如此，提升消費者的心理感受，即“軟價值乘數(m)”，對於軟價值有着指數級的創造作用。耐克創始人菲爾·奈特曾多次強調：“我們所處並不是鞋子這一行業，我們所處的是娛樂行業”。在消費者購買的籃球鞋和在賽場上表現越來越好的邁克爾·喬丹緊緊地聯繫起來，這就讓AirJordan產品擺脱了運動鞋的硬產品侷限，成為一款娛樂產品，這就是“定價65美元的運動鞋一年銷售收入突破1億美元”的秘密。

傳統制造企業如果只盯住產品的硬功能，就會像鞋子中的雙星、手機中的諾基亞、汽車裏的底特律，企業經營就會越來越艱難，但如果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軟價值的提升，掌握軟價值創造規律，增加有效投入因子，擴大傳播羣體廣度，提升消費者心理感受，向軟企業轉型，日子就會越來越好過。

李克強總理曾在經濟形勢座談會上曾談到“以前我們創造財富主要靠自然資源，今後要更多依靠人的資源;以前主要依靠勞動，今後更多依靠智慧。”“一個傳統服裝企業和一個智能可穿戴設備企業，兩個結合一下，就可以創造新供給、產生新需求。”總理用更通俗的語言，指明瞭中國經濟新舊動能轉換的方向。(作者分別為萬博新經濟研究院院長，萬博研究院新供給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