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你吐槽的“中年大叔”，可能就只差一個保温杯

最美不過夕陽紅，最熱不過保温杯。這兩天，保温杯莫名其妙就火了，輿情熱度高得嚇人。

説莫名其妙也不盡然，此梗的原出處是，昔日的搖滾偶像、黑豹樂隊鼓手趙明義，被曝成了“保温杯大叔”。自媒體的標題是：《當年鐵漢一般的男人,如今端着保温杯向我走來》。

保温杯，手串，背心，啤酒肚，老男人四件套。這要是街頭圍着下象棋的大爺也就罷了，可這人是趙明義，昔日反叛到不可一世的搖滾青年，如今卻跟保温杯同框。於是網友炸裂：好啊，沒想到你趙明義濃眉大眼的，老了居然也開始養生了！接着輿論場就掀起了“趙明義保温杯裏放的是枸杞還是菊花”的競猜。

儘管這可能是很多小年輕頭一次聽説黑豹樂隊，就算偶有耳聞也是通過王菲感情史那知悉的，但這不妨礙他們從叨唸“心有猛虎，細嗅保温杯”“你的意中人會是一位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端着保温杯向你走來，説多喝熱水”的段子叨出快感後，加入到嘲諷老男人的合唱隊中：

“以往風華正茂，現在韶華易逝；以往風度翩翩美少年，現在身材發福一大叔；以往長髮飄飄各種不羈，現在邋遢禿頂啤酒肚；以往‘青春少年是樣樣紅’，現在“可知誰能承受歲月無情的變遷”；以往鮮衣怒馬雄心萬丈，現在光芒不再倦態盡顯；以往紅了聲名，現在綠了芭蕉……”然後用一句“時間是把殺豬刀”作結。

這句結論是為拿着保温杯的趙明義準備的，也可以送給滿臉倦態擠地鐵的竇唯，還可以奉送給發福後在海邊放飛自我的小李。反正這年頭，罵中年老男人猥瑣油膩，已成某種“輿論正確”。

在當下的互聯網上，老男人的境遇，儼然僅次於廣場舞大媽、八達嶺野生動物園的開窗投食者和鳳姐等。社交媒體上年輕人揶揄的中年男人典型模樣是：胖，髮際線後退到脖子以下，肚子凸垂到接近地平線，手腕上纏着某仁波切開過光的手鍊；在飯桌上，要麼口沫橫飛講葷段子讓旁邊年輕小妹臉紅到耳根，要麼大談中醫和養生，再或者就是扮作人生導師講自己的成功經驗與情史。

很多人喜歡圍剿老男人，是為了在內心通過“我—他”的角色分置，完成跟“老男人身份認同”的切割。對他們來説，批判不只是手段也是目的，所以他們要拼命物色潛在的“老男人”，並調試着炮台方向以便將他們納入射程——哪怕竇唯、趙明義們內心可能依舊“生猛”，就像王小波説的，“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捱了錘的牛一樣。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錘不了我。”

“老油條”“老司機”……很多人在給中年人判“死緩”時，無非是通過年齡歧視製造某種隱喻：你們老了，該退出社會舞台中央了。平心而論，從氣血精力上講，中年男人比不上初生牛犢是現實。人老了也就不容易Stay angry了。清朝詩人龔自珍，年輕時志在千里，中年後也寫下了“少年擊劍又吹簫，劍氣琴心一例消”的詩句。

可人到中年，依舊歇斯底里或歷經風霜後人淡如菊，或許就是搖滾精神的AB面，而非相互矛盾的存在。當趙明義們端起了保温杯，甚至泡上了枸杞時，他們興許只是專治身體機能的“不服”，而未必是認命。有些人就算“豪情還剩一襟晚照”，也不會向庸常二字繳械投降；柴米油鹽醬醋茶固然要，可他們不會讓奔騰的生命就此被佔滿。尼采説“在自己的身上，克服這個時代。”而那些“永遠年輕”的他們，嘴裏可能不會灌“戎馬半生，歸來仍是少年”的雞湯，卻能在自己身上克服年齡。

很多人嘲笑竇唯趙明義們激情已逝，卻忘了自己連激情都不曾有過。唱着《成都》及那些rap時，他們都未曾體會過《一無所有》中的激盪與幻滅。或許他們也曾夢想過仗劍走天涯，可想到手機、充電寶、數據線、WIFI等，走到樓下就取消了原計劃。

現實中，太多年輕人過早地殺死了自己的朝氣與荷爾蒙，他們還沒有過青春，就一步跨到了暮年。老男人李宗盛唱道：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而這些“初老族”還沒去穿過山丘，就在那抱怨山丘難越、沒人伺候。

“老氣橫秋”成了他們的自我畫像。拽着“身體被掏空”“什麼都不想幹”“我差不多是個廢人了”等基調頹喪的表述，他們抱着喪味毒雞湯之杯痛飲。而裝成熟與裝作飽經風霜，成了他們抵禦“無病呻吟”指責的手段：他們明明還沒努力過，就氣餒地感慨“人還是需要努力的，不努力一下，你都不知道什麼叫絕望和還不如不努力”；他們的處境明明還沒有鹹魚那麼糟糕，但會故作深沉地説“鹹魚會翻身，但翻身之後還是鹹魚”；他們明明以進取姿態收穫的比頹廢時要更多，卻還不是嘟囔着“失敗是成果之母，但失敗經常不孕不育”。

本質上，這些人和跟他們吐槽的“中年大叔”，可能也就只差一個保温杯。而他們步入中年後，哪怕freestyle和扮嫩會替代上一代中年人的“端保温杯”動作，他們也未必能活得更敞亮。（佘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