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禕娜:宗教中國化,路在何方?
作者:张祎娜
9月6日上午,中華文化學院舉辦了紀念中華文化學院成立20週年暨“中華文化與宗教中國化”論壇。論壇邀請了我國五大宗教團體的宗教領袖和國內宗教研究權威學者共話宗教中國化。與會嘉賓觀點精彩紛呈,教界、學界互動交流,是一場思想的盛宴,是一次共識的凝聚。
與會嘉賓圍繞着“中華文化與宗教中國化”、“宗教中國化的歷史、現實與未來”、“面對全球化、現代性等諸多現實挑戰,宗教如何應對”等話題進行了交流,形成了以下幾個方面的共識。
一、透視我國宗教中國化需立足世界宗教和文化發展背景
在現代文化籠罩全球的時代,現代性危機也成為人類的共同危機。物質主義、理性主義、個人主義、世俗主義,衝擊着宗教的信仰體系。人們不再相信一個外在的、形式化的信仰體系。現代人需要的是對心靈訴求的直接回應,而宗教傳統的固守,無力回答現代人的精神關切問題。這是現代人的精神危機,也是傳統宗教在現代社會里的危機,是世界上所有宗教需要應對的問題,即宗教的現代性轉型問題。
中國佛教協會會長學誠認為:“在21世紀全球化時代探討我國宗教的中國化問題,就不能僅僅侷限於宗教自身,也不能侷限於中國範圍,而要將宗教置於世界宗教和文化發展的大勢背景中。面對現代性危機,關鍵在於對宗教本義作出符合時代需求的闡釋。各大宗教所需要的,不是形式主義、教條主義、原教旨主義,而是突破自我中心的侷限,超越狹隘的宗教信仰模式,將真正的教義精華轉化為化解現代人精神危機的時代思想文化。這種心態轉換和模式轉化,是宗教中國化的新生之道。”
中國道教協會會長李光富認為,“道教傳統文化中倡導‘濟世救人’‘和諧生態’的理念是最能適應時代化需求的傳統文化,道教界應當更好的發掘和整理。道教能否可持續發展,取決於能否適應現代社會文明的發展進程。道教中國化主要解決的應該是在保持本有的中國特色基礎上,不斷推進道教與時俱進、創新發展,發揮時代價值。”
中國伊斯蘭教、天主教、基督教也都表達了要與時俱進地同我國國情、社會制度、時代要求、主流文化進行全方位、深層次的對接融合,積極融入當代社會和主流文化中,服務於當代社會。以積極主動的姿態融入新興的社會形態,否則會面臨邊緣化的危險,而走向淘汰的絕境。總之,所有的宗教都需要從一種神聖權威的聖壇上走下來,用一種學習者、服務者的姿態,去主動了解現代文化思潮,體察現代人的精神訴求和信仰需求。同時,需要對自身宗教傳統進行完整審視和深入挖掘。所有的宗教都要進行現代轉型,積極主動處理好宗教與現代社會發展的各種關係問題,更好地促進宗教與現代社會相適應,發揮出宗教應有的時代價值,這是我國宗教中國化的應有之義。
二、我國宗教中國化的核心是宗教與中國傳統文化相融合
只要是外來文化、外來宗教都有在異地、異文化中的傳播與適應的問題。一方面是外來文化的自適性,即外來宗教對本土文化的適應;另外一方面是本土文化的包容性,即本土文化對外來宗教內涵與外延的重塑。我國幾大外來宗教,如佛教、伊斯蘭教、天主教、基督教都經歷了與中國傳統文化不斷碰撞、融合的互動過程。這種雙向互動的融合過程就是我國宗教中國化的過程。
北京大學教授樓宇烈談到,“佛教傳入中國,不管是理論還是實踐,都曾經和中國文化產生過激烈衝突,如出家修行與儒家忠孝思想、個體生命觀與羣體生命觀、佛教緣起論與道家自然論等之間都存在着衝突”。但是佛教調和與中國本土社會和文化的矛盾,最終適應中國的文化環境,實現了與佛教與中國傳統文化深深的融合,從而成為中國文化的一部分。
中國伊斯蘭教協會會長楊發明認為:“中國伊斯蘭教思想文化領域真正意義上的本土化,是從外來伊斯蘭文化與中國傳統文化的溝通、相融開始的。明清時期的“以儒詮經”活動,就是以中國社會佔主導的儒家文化來弘揚本土的伊斯蘭文化,是伊斯蘭教與中國本土文化相融的有益探索。‘道本同源,初無二理’‘中正之道’‘和為貴’為核心的一系列認知理念,在中國傳統文化和伊斯蘭文化之間形成了契合點,兩種文化相互交融,共同成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組成部分。”
中國基督教三自愛國運動委員會主席傅先偉談到,“縱觀基督教傳播歷史,就是基督教不斷適應處境而本土化的過程。基督教只有與當地社會和文化相結合,才會在特定的地區和民族文化的土壤中獲得“生根建造”的空間。這是基督教成為普世宗教的前提。基督教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現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相融合是當今基督教中國化的應有之義。”
中國天主教主教團主席馬英林談到,“縱觀千年的天主教傳入歷史,我們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哪個時期的教會注重尊重中國文化融入中國社會,也就是走適應本地文化社會,走教會中國化的道路,那個時期的教會就會得到健康較快的發展。”
大家一致認為我國宗教中國化最關鍵、最核心的就在於文化層面上的融合,宗教必須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融合,紮根於中國文化沃土。
三、我國宗教中國化的目的是要建立中國宗教的主體性
我國宗教中國化的提出,目的究竟何在?是要化掉宗教嗎?中國佛教協會會長學誠認為:“宗教的徹底中國化,需要突破原來的文化背景和教義闡釋體系,重新構建具有中國文化底藴的中國宗教教義體系,建立中國宗教的主體性。”所以,中國化並不是外來的宗教要被中國本土文化所完全同化,而是指其在演變發展過程中,不斷與中國本土社會和文化土壤相適應,走具有中國特色的發展道路,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宗教文化。正如,伊斯蘭教與中華傳統文化的深度融合,“以中土之漢文,展天方之奧義”才形成了區別於中東沙特阿拉伯的伊斯蘭教,具有了中國稟賦、中國品格。
北京大學教授樓宇烈談到:“‘化’並不是説佛教失去自身的價值觀念和主體性,完全融化於中國文化,完全等同於儒道,而是彼此之間‘你影響我,我影響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是同時,彼此之間還是‘你是你,我是我’。中國化並不是徹底地‘化’掉,而是在適應中國本土文化、政治基礎上的傳承與創新。”佛教中國化最成功,而佛教並沒有被‘化’掉,而是形成了區別於印度佛教的中國特色佛教。
在我國宗教在建立主體性過程中,也存在着一些障礙,如容易受外來宗教的影響,沒有重視與本土文化的結合等。如樓宇烈教授談到,“現在研究中國佛教最大的障礙就是‘印度化’,研究中國佛教一定要‘去印度化’,這樣才能夠真正讓佛教和中國本土文化融為一體,同時又保持佛教自身的特色。”中國基督教三自愛國運動委員會副主席徐曉鴻認為:“基督教中國化最大的障礙正是來自以往殖民神學的影響,除少數研究漢學的傳教士外,多數傳教士無視中國文化傳統,甚至將它視作‘福音的阻礙和絆腳石’。”
四、我國宗教中國化實現了二者的共贏:既豐富了中華文化,又豐富了世界宗教
通過我國宗教中國化的歷程,我們可以看到:一方面,宗教中國化不僅僅是外來宗教對本土文化的自我更新和融入,同時也是本土文化對外來宗教的主動敞開和吸納。外來宗教在中國傳統文化包容、多元、相互尊重的前提下,為中國文化發展提供了新鮮的資源,宗教文化從而成為了中華文化的一部分,豐富了中華文化的發展。如,兩千多年來,佛教對中華文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為中國文化發展做出了獨特貢獻。中華文化也以包容的胸懷接納佛教文化,形成了互補互融的良好互動。最終促使佛教文化成為了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伊斯蘭文化的形成和發展,也不僅豐富了中國各族穆斯林的信仰生活和文化生活,而且也擴大了中國思想界認識的深度和廣度。
中國社會科學院宗教研究所所長卓新平教授認為,“宗教中國化就不單純是單向性的融入、歸化,同樣也就涵括對外來優秀文化的引入、吸納、重鑄,使中華文化亦得以革新和擴展,更能適應當今世界的發展和人類未來的開拓。”中國伊斯蘭教協會副會長穆可發也談到,“中國伊斯蘭文化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把伊斯蘭文化排除在‘中國文化’之外的觀點和作法,如果不是文化視野的過於狹窄,那就是對“中國”的理解存在諸多問題。”我們需要有博大精深、海納百川的中華傳統智慧和擔當,對外來文化主動敞開和吸納,也使自身得以更新和提升。
另外一方面,外來宗教經過中國傳統文化的浸潤,成為了中國特色的宗教,同時也豐富了世界宗教的樣態。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張風雷説:“如果沒有這些‘化’,佛教就不可能在歷史和現實中呈現出如此多姿多彩的豐富形態,也不可能成為具有世界性影響的宗教文化,或者早已湮沒在人類文明發展的長河之中而趨於滅絕,亦未可知。”因此,宗教的中國化不僅是對中國文化的豐富,也是對世界宗教的豐富和發展。
我國宗教中國化不可能一蹴而就,這是一個系統工程,但只要目標一致,方向和道路選擇的對,就一定能夠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