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問馮鑫:沒去刀口舔血的暴風及其刀尖起舞的未來
壓力突然到來,讓馮鑫有些措手不及。樂視岌岌可危,賈躍亭從樂視網(SZ.300104)去職,遠赴美國,至今還沒回來。融創中國(HK1918)開2017年中期業績發佈會,孫宏斌提起樂視和賈躍亭,直抹眼淚。關鍵是,暴風集團(SZ.300431)和樂視網兩家公司都還停着牌。樂視覆巢之下,不少人都猜測暴風也危如累卵。
這樣的猜測所形成的壓力,傳導到媒體,傳導到二級市場,也傳導到了一級市場的投資人。
馮鑫決定行動。
他準備把自己徹底撕開,展露給市場看看——我到底是什麼樣子?
樂視後遺症
半年報公佈之後,暴風集團開了一個投資者溝通會,到場媒體五十餘家。馮鑫站在台上神色冷清:“一開始都在那畫餅的時候,大家都希望你也畫,然後有一天,泡沫不在了,誰要是再畫餅,那就是臭大街了。”
兩年多前暴風上市前夕,馮鑫第二次接受雷曉宇採訪時説:“有天晚上,我把樂視從頭到尾閲讀了一遍。我以前從來不看的。我用手機查了三個多小時,看到股價的變化,越查越敏感,所有的事一再推理,意識到越來越多的東西。那個時候,輪廓基本上全出來了,我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那時候樂視利潤3.2億元,市值700億元,市盈率220倍。大家對照樂視的數據,猜測暴風的市值能翻幾番,連不少大基金的總監都親自去跟暴風的保薦機構問這個問題。樂視作為部分論據,也讓馮鑫意識到,“將獲得一個難以想象的巨大成功”。
後來暴風科技登陸創業板,發行價格7.14元,成為繼樂視之後第二家在A股上市的互聯網公司。敲鐘時馮鑫説,A股享受暴風,暴風享受A股的盛宴。緊接着的兩個月連續漲停30多次,最高股價達327.01元,市值369億,市盈率880倍。馮鑫的身家也跟着翻到了70億。

再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溝通會上有記者問,馮總,輿論説暴風越來越像樂視,您自己內心怎麼看這個問題?
跟雷曉宇兩次見諸紙上的對話,馮鑫都提到了周鴻禕告訴他的墨菲定律:凡是你擔心的事兒,一定會發生。第一次馮鑫説:“這句話對我幫助很大。後來我試試,真是靈。”那時候暴風準備赴美上市,等迴歸A股時他變了:“我已經扔掉這個定律了。那個是成功學、叢林法則,當有一天你眼裏真的沒有叢林的時候,就無所謂了。”
馮鑫算是一個喜歡文學性表達的商人,他的辦公室裏沒有電腦、枱燈、文件櫃等一切辦公用品,大木桌上放着一隻煙灰缸,茶几上擺着一套茶具,每天中午他都在這空蕩蕩的屋子裏打坐一小時,窗外是北航的操場,遠眺依次還能看到附近的小運河、西山。
《野子》那首歌,是暴風先請歌手來自己發佈會上演唱的,賈躍亭將其在生態圈發揚光大後,馮鑫為了把這首歌搶回來,當着台下的吳奇隆劉詩詩夫婦自己又唱了一遍,還在微博上@賈躍亭。
如今沒有人再願意跟這家公司扯上一點關係。眾口鑠金,即使暴風極力避免與其相提並論,也躲不開了,但馮鑫選擇了與友商完全不同的應對方式——“把自己撕開給大家看”,公開了原本沒有義務公開的數據。
這是一次“孤注一擲”的行為。用德魯克在《創新與企業家精神》中的説法,這種行為不止是一種策略,甚至可以定義為一種戰略。馮鑫試圖通過完全撕開,把暴風的風險、機會和未來可能性一起呈現給二級市場,讓投資者做出最符合各自利益的選擇。至於對於暴風是好事還是壞事,他顧不得了,也無法再顧及。
暴風的錢去哪兒了?
暴風沒有成為樂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馮鑫沒有像賈躍亭一樣刀口舔血。他沒有進行鉅額融資,然後四面出擊,最終四面楚歌。馮鑫説,暴風上市兩年,除了IPO,二級市場上就再沒融到錢。
但公司總要發展,發展就需要資金。所以他們只能一邊發展,一邊對各個項目進行融資。除此之外,馮鑫也只能質押自己的股權,將融來的錢投入到新業務中。
根據暴風官方稱經律師事務所鑑證的數據顯示,上市後,暴風母公司、暴風TV、暴風VR、暴風體育的融資總額為16億元,其中11億為無需償還的股權融資,4.9億為需要償還的債權融資。現暴風集團市值60億元,並表總資產25.6億元,年現金回籠大於32億,CFO姜浩稱資產負債穩健可控,短期1億左右金額的負債在安全邊界內。
6.5億戰略投資,分別用於設立子公司和參與產業投資基金。其中3.1億直接投資了暴風TV、暴風VR、暴風體育以及風秀等子公司,目前投資估值12.74億,增值約10億。暴風集團在暴風TV的股份比例為27.3%,為其第一大股東,在暴風VR以及暴風體育的股份比例均小於20%。
“估值按照我們完成公開募資時的水平,暴風TV 20億,暴風VR 14億,暴風體育是20億,總共121億。TV增長了300%,VR增長了160%,體育增長了180倍。這就是我們的融資結構和它撬動的價值,我把數字直接地列出來,就是想跟大家陳述事實。”姜浩表示。
產業基金投資共3.4億,一隻已盈利1388萬退出,其他基金還在存續期,其中投資金額較大的是光大證券主導的產業基金即浸鑫基金,該基金收購了國際體育版權龍頭企業MPS 65%的股權,部分基金投資了新三板公司如九星娛樂。

關於大股東馮鑫個人的資產狀況,質疑最多的是股權質押比例與質押頻率。根據暴風公告的質押日期,對應的股價,以及行業通行的35%的折價率,可估算出質押金額總數為6.25億左右,質押率為67.98%。
對此馮鑫也與CFO一起做了公開回應:“有人説今年質押很多次,其實這是一個正常行為,每一筆質押都有一個到期日,到期之後還要重新質押,加上今年本身股價也下跌,也有一定補倉的行為,很多筆質押都是很小金額的補倉。還剩下30%的安全墊,這一部分馮總也不會再做專門的質押。”
相比於樂視1000億的融資規模與佔總資產94%的債權融資,暴風甚至是無法與之相比擬的。但樂視的影響遠遠超過了暴風所有人的預期,如今直接影響到了子公司的融資進度。
刀尖上的血
如果説暴風在學習誰,馮鑫認為他學的是阿里。暴風曾提出的“DT大娛樂戰略”中的DT正是來自馬雲對馬化騰和李彥宏的隔空喊話:你們要跟我們一起從IT走向DT時代。
那次喊話馬雲還説,小公司做創新,要守規則,大公司要考慮創新規則。馮鑫聽了後對媒體説:我們也要試圖當一個改寫規則的人。
本次接受“商業人物”採訪,馮鑫談得更多的是聚焦,以及“合理性是最正確的”。在戰略佈局上,他總結了三個“不做”的原則:
第一,沒有獨特競爭力的紅海市場不做,比如音箱,因為一旦涉足,便會迅速進入大量級的競爭。馮鑫算了一筆賬,結論是10個億是個最低門票,成本是30到50億,打三年,“我們有什麼資格做音箱呢?我們今天沒有太多資格任性。方向對、時機對,有技術儲備,但是這個競爭裏面沒有你的事情,所以我是堅決不讓他們做,做進去就是雷,手機也是一個道理”。
第二,回報時間超過五年的市場不進,比如汽車。馮鑫只買了一隻股票,是特斯拉,他認可這個方向,但是暴風無法做十五年的規劃,那是別人的事情,別人的未來。
第三,與核心業務協同不夠的不做。“確實要考慮聚焦,戰略擴張後,平衡點就是聚焦,聚焦一定要有源頭,就是得和你有關,而且這個關聯度要足夠真實,貌似有關都不行。所以我不認為我們跟金融有關,我們對金融的要求只是提升用户羣變現的效率罷了。”
暴風集團2017年年中報告顯示,公司第二季度實現營業收入3.8億元,同比增長23.9%;實現歸屬上市公司股東淨利潤3,220萬,同比增長108%。
2017上半年,暴風硬件收入5.3億元,同比增長134.47%,網絡付費服務收入5,219萬元,同比增長76.17%。其中暴風TV實現銷量約35萬台,同比增長97%,平均獲客成本約320元,較2016年平均400元下降了約20%,AI電視的ARPU值從50元增加到60元,開機率從40%提升到65%,使用時長從5.2小時提升到7小時;暴風魔鏡累計實現銷量約350萬台,上半年同比增長46.08%左右,2017年半年度平均獲客成本約30元,較2016年平均54元下降了約44%,上半年APP活躍度提升了30%。

對於馮鑫來説,暴風只能尋找具有“合理性”的機會。不是最大的才是最好的,只有最適合暴風的才是最好的。他相信自己已經想明白了。
風暴還會持續,也總會有停的一天。不懼風暴的公司才會贏得未來。未來是刀尖上起舞,很痛,很危險,但值得期許。
十問馮鑫
商業人物:為什麼在這個時間節點上換CFO?
馮鑫:CFO這個事去年我就動心了。有人問,我們是不是想增加二級市場融資能力,其實姜浩之前一直是在大公司做財務管理的,沒有跟二級市場打過交道。這是財務內控的問題,我去年動的這個心。導火索是我們做集團第二年預算。我們是公眾公司了,為了能夠把預算做得更科學,我們花了最貴的一次獵頭費,公司從來沒花過那麼多錢找獵頭,是先付款的,用了三四個月才把姜浩找到、請來。
商業人物:暴風魔鏡大概還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完成自我造血?
馮鑫:我們的最底線是明年年底,可能會提前,因為今年二季度時,TV跟魔鏡都漲價了,TV把過去虧損的彌補過來了,魔鏡硬件上索性漲出了一部分毛利。魔鏡在京東的份額是70%到80%,這太高了,而第一品牌是有議價權的,我們就想不用佔80%,50%、40%不也是第一名嘛,就戰略性漲價了,漲價以後銷量也沒降,還是保持增長。用户對於VR產品的價格並不是那麼敏感,因為這還不是一個成熟市場。
商業人物:你怎麼看現在暴風這幾個核心業務之間的關聯?
馮鑫:我們沒有母公司子公司的感覺,這點是真的沒辦法有,因為我們不養子公司,也沒有能力去養。我們相互之間就是錦上添花,起不到雪中送炭的作用。子公司CEO必須自己做到60分以上,如果做不到,我就幫不了你;你最好是80分,我們給你添補添補做到90分。這是我們戰略上能做的幫助。反過來子公司之間的相互幫助也是這個80分到90分的作用。
目前來講,暴風能夠輸給他們的還是比較多的,他們反哺給暴風的還是比較少的。比如TV反哺我們銷售額增長,但同時也反哺了我們虧損。我們現在能輸出的,第一是互聯網的品牌知名度,這確實有,如果把暴風這兩字去掉,他們起步會非常艱難,第二我們輸出了一些基本的用户量,第三我們輸出了一些基礎架構,一家公司要想完成基礎架構還是得有挺多模塊,現在子公司就顯露出他們需要廣告銷售系統。然後他們現在已經在給我們輸出的是,TV和魔鏡每個階段的小勝利,都對整個暴風集團的實力和影響力有一些反哺。你想想,如果今天沒有TV和魔鏡,可能你們都懶得來了。那就剩一家視頻網站,還是二流的。所以它們給了我們影響力,也給了我們未來的想象空間。
商業人物:有沒有覆盤一下當時被證監會否了的那個定增項目?
馮鑫:稻草熊那個案子是有問題的,你要説我們是不是有激進,我如果認真反省,激進的就是這個案子。當時確確實實心裏頭有一點點膨脹了。我看到了內容的巨大的機會,就是內容互通,一個IP從原創開始做電視劇、電影、頁遊和手遊。然後我找了吳奇隆,希望通過上市公司的併購把他的公司納入體系。
但是現在回顧這個藍圖,外因佔比太高了,一個小小外因就把我們滅掉了,就是證監會沒批。這個事本身難度也非常大,外因太多了,如果沒上市,我不會去構想這樣的藍圖。
商業人物:上市前和現在,你感覺哪個階段壓力更大?
馮鑫:上市前可能壓力大,我們停了大概三年多,從準備材料開始就不能動了,超過四年的時間不能給新的員工發期權,不能融資,市場那時候的環境恰恰是一個大狂奔、猛往前跑的階段,我們卻不能做任何投入,當時每一年的投入比後一年投入效果要高3到5倍的,我們卻無限放緩,這都是吃虧的,內耗的。那場競爭你沒法進行,新的業務你又做不出來,在我們原來那個領域中的競爭已經完全失控了,當時其實有點走路無路。所以那時候我們去找阿里,想活下去。
互聯網公司除了已經功成名就的少數三四家,大夥都很難面對三到四年不允許投入的情況,而且還要拿財務報表作為唯一標準,A股對利潤的要求跟正在成長的互聯網公司非常不匹配,我覺得基本上80%的公司都扛不住。公司上市時候創業剛好十年了,有一半時間熬這個事。
商業人物:暴風接下來可能面臨的,最大的風險是什麼?
馮鑫:我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我們戰略最大的風險和最大的機會是同一個地方。如果子公司創始人的團隊,不能在他那個領域中成為贏家,我們就贏不了。秀場項目就能反應出來,因為不是上下級的關係,是平級,所以如果它敗了,我救不了它。同樣如果黃曉傑不行了,那VR業務我們是撬不動的,這就是我們最大的風險,選錯CEO就選錯一切。我們也的確碰到一些困難,但不至於是0和1的風險。向左向右,這個邏輯太悖論了。哪個是對的呢?中間肯定是有平衡點的,在A股上市了,如果我們不去佈局、不去發展,我覺得那可能更是一個非常愚蠢的行為。
商業人物:暴風影音的風險是什麼?
馮鑫:説穿了就是如果BAT這三家一合併,我就立刻被打傻。但這三家競爭時間會很長,甚至是永恆的。如果不合並,他們之間就處於一個無法完成的競爭,壓力就不會釋放給第二梯隊。
商業人物:到2020年也就3年多時間了,除了我們現有的這幾塊業務,暴風的規劃是什麼樣的?
馮鑫:還會不會有新的是吧?不會。我看有人説我們收緊,其實本身沒有,如果跟蹤我們的策略,我從上市以後就閉關思考了一遍:全球第一大娛樂,它分了三層,商業那層不重要,就是一些模塊,不求它在這個領域擴大;然後內容層是挺重要的,但是太難了,所以影業也可以視為我在內容層的一次嘗試;真正重要的還是屏幕,所以全球第一大娛樂就是屏幕,因為DT作為核心也是把不同的屏幕拉到用户羣,和內容服務打通,效率變高。現在我們講AI+兩塊屏是一樣的,其實我們就做這兩塊屏,這兩塊屏當時包含了投影,現在已經願意公佈了,10月份就要出投影了,投影也是20%的TV市場,還是值得做的。
商業人物:你最近在看什麼書?
馮鑫:這兩天看的是《不存在的人》,從醫學角度寫人對自我的認知,之前看的都是從哲學角度嘛。再之前看的是邏輯方面相關的書,我讀的書也沒什麼變化的,反正也就這些了。
商業人物:有些事情方向和邏輯都是對的,也有了必要條件,但是它不充分?
馮鑫:只方向對不行,充要條件得完備。發展是必須的,而且要全力發展,前提是一定要符合道理,滿足充要條件就是在極度合理的情況下,全力發展。我的四合院裏有一棵香椿樹,對我影響是蠻大的。我經常觀賞那棵樹,它真的有幾百年歷史,長得很醜陋,我問過植物學家,他們都説香椿很少長那麼大,臭椿才長那麼很粗,而且那個樹長得很歪,亂七八糟的。我剛進那個院子的時候是冬天,以為那個樹是死的,春天到了別人都開花了,它就是不開。我專門找人來給它看病,別讓它死掉,看病的人説你千萬別理它,水都不用澆,結果一到夏天它就長得枝繁葉茂的。
那個樹我覺得它總的狀態就是,每一個瞬間,它都在盡全力生長,每一瞬間都傾盡全力,但一點都不違和,跟周邊的陽光、水露、泥土,或其它的植物,你説是爭奪也也對,但實際上它是恰如其分地,在那一瞬間最想做的就是,把自己做到極致,而且總是要做到極致的狀態——合理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