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中民:中東新一輪“熱戰”不會輕易點燃
作者:刘中民
近期以來,伊拉克庫爾德人公投把長期存在、但一直不温不火的庫爾德人問題推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在27日結束的伊拉克庫爾德自治區獨立公投中,支持票佔92.73%。國際輿論十分關注伊拉克庫爾德人是否能夠真正實現獨立,以及此次公投的地區和國際影響,甚至有輿論擔心此次公投是否引發中東新一輪“熱戰”。在筆者看來,評估伊拉克庫爾德人公投的影響需謹慎,其根本原因在於庫爾德人問題的長期性以及此次公投背後的複雜性,都決定了未來一定時期各方圍繞庫爾德問題的博弈仍將呈現出長期性、複雜性和可控性的特徵。盲目誇大其影響既不符合事實,也不利於中國做出正確的政策選擇。
作為此次公投最重要當事方的伊拉克庫爾德人內部矛盾重重,以及公投領導者巴爾扎尼關於並不急於獨立的表態,都表明未來庫爾德人與伊拉克政府仍會有較長的博弈期,並避免雙方的對抗直接走向戰爭。
伊拉克庫爾德人不斷壯大得益於2003年伊拉克戰爭、2011年以來的中東變局,以及2014年以來打擊“伊斯蘭國”鬥爭等地區形勢的重大變化,在“伊斯蘭國”滅亡在即之際,庫爾德人對於美國的利用價值也正在下降,因此抓住時機,通過公投向伊拉克政府施壓,迫使中央政府在領土管轄、能源收入分配等問題上妥協是巴爾扎尼的首要目的。由於自知難以得到伊拉克政府、地區國家和國際社會的認可,並避免因直接宣佈獨立引發伊拉克政府乃至外部力量(如土耳其)發起軍事打擊,巴爾扎尼選擇不會立刻宣佈獨立,而是留下可能會無限延長下去的兩年過渡期。
從伊拉克庫爾德人的各派力量來看,巴爾扎尼領導的“庫爾德民主黨”和塔拉巴尼家族掌控“庫爾德愛國者聯盟”壟斷庫區領導權,且貪腐嚴重,也曾在中東變局中出現庫爾德人反對自治區政府的“庫爾德”之春。此外,巴爾扎尼的自治區主席職務早已過期,而庫爾德“改革運動”黨在伊拉克庫爾德自治區議會中的地位不斷上升,甚至超過“庫爾德愛國者聯盟”成為議會第二大黨,如舉行選舉,將對“庫爾德民主黨”和巴爾扎尼本人構成嚴峻挑戰。巴爾扎尼也正是借公投延續已經“非法”的主席職務,並以此爭取民意。內部如此四分五裂的庫爾德各派政治力量又如何堪當謀求“獨立”大業的使命,這也正是巴爾扎尼不敢貿然直接宣佈獨立的原因所在。另外,就在筆者撰稿的當天,土耳其正義與發展黨一官員在上海講座時指出,難以排除93%的公投結果有巴爾扎尼舞弊的可能,因為庫爾德人內部矛盾重重。兩年前,筆者在與一伊拉克庫爾德自治區代表團座談時,他們也都表示會選擇和平方式爭取權利,而非直接選擇獨立,這也是他們長期鬥爭得到的血的教訓。
從公投的地區制約因素和地區影響來看,除以色列之外,地區國家無一對伊拉克庫爾德人公投持支持態度,進而限制了伊拉克庫爾德人獨立及其影響外溢。
從存在庫爾德人問題的另外三個國家來看,有近2000萬庫爾德人的土耳其的反應最為強烈,如伊拉克庫爾德貿然獨立,多次以剿滅“庫爾德工人黨”和打擊“伊斯蘭國”為由越境進入伊拉克發動軍事行動的土耳其,不排除採取更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進行打擊,因為不允許庫爾德人獨立是土耳其的政策底線。敍利亞的庫爾德人勢力雖在內戰和打擊“伊斯蘭國”的鬥爭中在美國和西方的支持下不斷壯大,但也在此過程中代價沉重,且敍利亞局勢日益向有利於巴沙爾政權方向演進,經歷六年內戰歷練的巴沙爾自然不會坐視庫爾德人獨立。而伊朗的庫爾德人長期受到政府的嚴厲彈壓,難成氣候。
從大國關係的角度看,美俄作為中東事務和庫爾德問題的博弈方,均具有既利用庫爾德人又難以全面支持其獨立的兩面性,對於美國來説尤其如此。
長期以來,美國一直利用庫爾德人發揮抗衡薩達姆政權、給伊朗和敍利亞製造麻煩、打擊“伊斯蘭國”等作用,但基於該問題的複雜性,美國並無支持庫爾德人建國的系統計劃和堅定意願,這與近代庫爾德人屢次被利用和出賣並無二致。而俄羅斯當前事實上已經與存在庫爾德問題的土耳其、伊朗、敍利亞甚至是伊拉克結成“準聯盟”,因而同樣不會支持庫爾德獨立。
從國際秩序、國際體系和全球治理的層面看,民族分離主義以無限制濫用民族自決權為由,肆意分裂現行主權國家的做法,並無助於解決民族和族羣問題,並嚴重破壞國際安全和穩定,這也是聯合國對庫爾德獨立持反對態度的原因所在。
冷戰結束以來,民族分離主義浪潮此起彼伏,但並未解決困擾世界的族羣問題,以“一族一國”為核心的歐洲經典民族主義不僅在歷史上塗炭歐洲,它作為當今民族分離主義的理論基礎,不僅無助於問題的解決,而且往往發生異變,衍生出國際恐怖主義(如歷史上的愛爾蘭共和軍、斯里蘭卡猛虎組織)和宗教極端主義(如菲律賓“摩洛伊斯蘭解放陣線”等多個東南亞的極端組織)。當然,從國家建構、國家治理、地區治理和全球治理的角度看,如何通過族羣整合加強國家認同、通過政治和經濟治理改善和提高少數族羣權益、通過地區與全球治理維護民族平等,這無疑是中東國家和國際社會的共同使命。(作者是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所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