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部長的反思：人民平靜接受軍方“介入”，是真厭倦了穆加貝

21日，曾經宣稱自己將“執政到死”的津巴布韋總統穆加貝宣佈將“自願辭職”，至此，長達近40年的穆加貝時代宣告落幕。

當津巴布韋軍方15日宣佈採取行動，控制總統穆加貝及其家人，誓言要把穆加貝“身邊的犯罪分子”繩之以法之際，津巴布韋前司法部副部長、該國最大反對黨“爭取民主變革運動”成員、哈拉雷西區議員Jessie Majome走上街頭目睹着一切：議會停工、坦克封路、許多建築被控制……但讓她深感驚訝甚至有些滑稽的是，整個首都哈雷拉城卻異常平靜，沒有恐慌蔓延，“人民非常平靜”。

作為反對黨成員，Jessie Majome坦言自己感到“人民是真的厭倦了穆加貝總統和我（所在）的政黨”。

儘管如此，眼下的這場政治危機，還是讓她和她周圍的人們看到了新希望。“我和許多人交談的過程中瞭解到，他們普遍都受到鼓舞，認為有機會真正改變政府。但是他們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來實現。”Jessie Majome日前通過電話向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談及了她對這場危機的感受。這位從中學時代便開始爭取女性權利、2000年便已成為國家憲法委員會最年輕女委員的律師顯然不支持現任總統，但她同時對軍方有意保留權力的可能性表達了擔憂。

“現在人民有一種信念：只要穆加貝總統以非暴力，符合憲法的方式辭職，社會就將變得美好。”她説道，但國家未來之路走向何方，她充滿更多的不安和迷茫，“我們必須成為現代化世界中的新津巴布韋。”

“重要的是沒有流血和暴力實現權力過渡”

當地時間18日，數以萬計的津巴布韋民眾走上街頭，要求93歲的總統辭職。很快，津巴布韋執政黨非洲民族聯盟-愛國陣線（ZANU-PF）19日傳出消息，解除該黨主席穆加貝的黨主席職務，並下了要求其在20日之前辭去總統職務的最後通牒，他們同時選出不久前被罷免的副總統姆南加古瓦接任主席。

此前據《今日津巴布韋》網站報道，當地時間19日，穆加貝與軍方舉行談判，同意以下台換取家人安全。但該消息未得到進一步證實。愛國陣線黨的一位領導人此後向路透社表示，“如果他（穆加貝）仍頑固不化，那我們就會安排他在19日被免職，然後在21日，就可以啓動彈劾程序。”

對於眼下的僵局，津巴布韋最大反對黨“爭取民主變革運動”（以下稱“民革運”）成員、哈拉雷西區議員Jessie Majome認為，可以採用憲法的手段使得穆加貝總統下台，這樣就能夠讓其他政客接替他。“這是可以實現的，但重要的是如何在沒有流血和暴力的情況下實現它。”這位70後黑人女性告訴澎湃新聞説。

“這場危機亟待解決。”深感擔憂的她説，“原因很明顯，我認為軍隊不能也不應該繼續行動，因為我們都不清楚接下來他們做什麼。”

“有必要採取一種令津巴布韋人都滿意的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

時至今日，對一些非洲人而言，穆加貝總統仍然是民族英雄，是推翻殖民統治的偉大人物。

生於1924年的穆加貝，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非洲民族解放運動的親歷者。通過艱苦卓絕的努力，穆加貝和他的戰友們最終迎來勝利。1980年，津巴布韋獨立，穆加貝當選總理。1987年，津巴布韋政體從內閣制變更為總統制，穆加貝始終掌握最高權力，連任總統至今。

但在穆加貝執掌津巴布韋總統寶座超過三十載之後，一場嚴重的危機不斷醖釀、積聚力量。“我們已經經歷很長時間（的一人執政）。政府仍然緊緊握住權力。政府對權力態度強硬，除了與反對派的鬥爭，執政黨還有黨內鬥爭。這（危機）是由於黨派內部鬥爭以及過度集中權力所造成的。”Jessie Majome説，她在2000年成為國家憲法委員會最年輕的女委員，事實上，同樣在這一年，津巴布韋政壇出現了剛成立一年的反對派“民革運”贏得議會選舉的新現象。

“但穆加貝並沒有認識到人民的力量……忽略了目前政府內部急需要更換領導人的情況。”她説道。

直至2008年，Jessie Majome所在的反對黨“民革運”不僅首次贏下議會眾議院選舉中的多數，還在總統選舉中獲得了高於穆加貝的得票（但兩位候選人均未過半數），選舉結果遲遲未獲公佈。

在南非總統姆貝基的調解下，津巴布韋在2009年3月首次迎來聯合政府。剛剛在2008年成為該國第一位當選議員的女律師的Jessie Majome，迅速出任司法部副部長（2009~2010）。之後，她還擔任了婦女事務部副部長（2010~2013）。

動盪危機背後根源，經濟生活不斷惡化

對於眼下仍在發酵的這場動盪背後的根源，全球經濟分析師們看到的經濟因素遠超政治。

Jessie Majome本人更是深有體會。就在她出任出任司法部副部長的前一年2008年，津巴布韋政府放棄使用本國貨幣而改用其他貨幣，因為就在這一年，津巴布韋政府發行了世界上最大面額的紙幣，面值高達100億，通貨膨脹達到了史上最高。

Jessie Majome告訴記者，自那以來，津巴布韋的經濟狀況可以説毫無起色，甚至變得更糟糕。

“我們的貧困率很高，很多津巴布韋人每日生活開支不足1美元，處於極度艱難的條件下。”她説，更嚴重的是，目前普遍存在現金短缺的現象，就算銀行賬户有錢，也提不出來，只能用比特幣，甚至用代幣，當地民眾的生活條件每況愈下。

Jessie Majome進一步説，由於沒有現金，津巴布韋國內的很多製造業工廠——如本地唯一一家女性衞生用品生產廠家——也相繼倒閉，這使得以美元等計價的日用產品物價非常之高。

而為了節約津巴布韋的外匯，該國政府最近也禁止水果蔬菜的進口。因此，國內食品短缺嚴重，除了缺少肉製品，連一般的水果蔬菜，對於普通民眾來説也成了稀有品。

這種情形也得到了常駐當地的中企員工小蘇的證實。“來這裏工作之前，從來沒有想象到在國內市場裏隨處可見的水果，在這裏卻成了千金難買的’鑽石’產品。”小蘇在談及當地近期的變化時感嘆道，他來津巴布韋工作還不到兩年。

公開資料顯示，2013年1月末，津巴布韋政府公共賬户曾一度僅剩217美元。誰也無法想象，這個國家曾經一度被稱為南部非洲“菜籃子”和“非洲樣板國家”，發展水平僅次於南非，還曾一度向西歐市場大量出口牛肉、大量水果、蔬菜和花卉。

諸多社會問題待解，對未來充滿不確定感

而這一切的轉折點，都繞不開穆加貝總統在2000年開啓的“經濟改革”。2000年至2002年，津巴布韋政府實施了“快速土改計劃”，徵收白人土地，用於安置無地少地黑人農民。自此，津巴布韋社會矛盾激化，經濟下滑，遊業、貿易、農業被政治異常所打亂直至崩潰，朝野尖鋭對立，而津巴布韋失業率也迅速提高，一度高達80%，貧困人口也佔全國70%以上。

在津巴布韋國內陷入政治和經濟危機的同時，西方國家對津實施不宣佈的經濟制裁，對津高官實行禁止入境等一系列“精確制裁”，支持反對黨，要求穆加貝總統下台。

十幾年來，經濟的動盪混亂導致成千上萬人離開津巴布韋，而留下來的人則艱難度日。另一方面，社會秩序也間或受到影響。去年5月，由於資金短缺，津巴布韋監獄無法讓囚犯飽腹，從食品到囚服等一切東西都嚴重匱乏。由此，總統穆加貝簽署赦免令，大赦全國監獄中關押的絕大多數女性、未成年人和服刑超過20年的囚犯約2000人。

“在路邊行走時、家中無人時，都曾遭遇過偷竊。”小蘇告訴澎湃新聞。

小蘇表示，儘管一些東西並不昂貴，但卻很難在物資短缺的當地買到，因此非常懊惱。“如果人人都有工作，行竊的人肯定會大大減少。”

“在可預見的未來似乎無法解決這些難題，津巴布韋人民急需政府有所作為，包括增強本地和外國投資者的信心。”女議員Jessie Majome説道。

談及自己未來的政治抱負，Jessie Majome充滿了不確定感。

“現在很難知曉是否還會有2018年的大選，因為選民登記已經暫停了。如果有選舉，我也贏得了黨內選舉，那麼我將會代表我黨參加2018年大選。”她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