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場歡呼見證37年“穆加貝時代” 辭職後功過任人評説

【環球時報駐南非特派記者 李志偉  温憲  王會聰  柳玉鵬】 “我，羅伯特·加布裏埃爾·穆加貝……在此正式提出辭呈”，當津巴布韋眾議長穆登達21日當眾宣讀穆加貝的“自願”辭職信時，“後穆加貝時代”也正式開啓。穆加貝今年2月21日慶祝93歲生日時已創造“世界之最”，超過英國女王，成為當世最年長的在任國家元首。這位津巴布韋的開國元勳、國家獨立和民族解放的領袖人物，在執政37年後，因貪戀權力失去支持者。在最後一刻，他還是提到“關心津巴布韋人民的福祉”，並“希望確保平穩、和平與非暴力的權力移交”。22日，執政黨津巴布韋非洲民族聯盟-愛國陣線(民盟)決定推選原副總統、該黨主席兼第一書記姆南加古瓦為新任總統，宣誓就職儀式將於24日在首都哈拉雷舉行。姆南加古瓦將完成穆加貝的剩餘總統任期，直到2018年總統大選。

“格雷絲毀了穆加貝”

“津巴布韋一個時代的結束。”英國《衞報》説，對津巴布韋民眾來説，穆加貝曾是國家解放的英雄，但他下台時與其37年前上台時受到同樣的對待：那就是民眾的歡呼。在哈拉雷，一個只有18歲的津巴布韋青年在接受法新社採訪時説：“我很高興穆加貝走了，獨裁統治37年不是個笑話。”對於穆加貝早期的革命史，很多人已經淡忘。自20世紀50年代開始，非洲大陸民族解放和國家獨立浪潮風起雲湧，穆加貝也投身這股浪潮，並曾經入獄10年。穆加貝曾是帶領黑人、窮人與白人統治者抗爭的民族英雄。正因如此，津巴布韋部落會議議長卡倫姆比拉表示：“鑑於穆加貝傑出的歷史功績，他這樣離開是令人遺憾的。他的妻子格雷絲毀了他，格雷絲習慣在公共場合羞辱成年人。這在我們文化中是無法接受的。”

俄羅斯《觀點報》22日援引俄總統外交和國防政策委員會主席盧克揚諾夫的話説，穆加貝的時代可以分為兩個部分。在早期的政治活動中，他是一位真正受崇拜的人。無論是在西方，還是在蘇聯，他是一個完全正義、爭取把黑人從佔少數的白人手中解放出來的英雄。他執政後第一個十年，在國內實施的經濟政策基本成功，上世紀90年代，哈拉雷幾乎被稱為“非洲新加坡”。但到上世紀90年代末期，國家經濟開始出現困難。穆加貝採取了一系列民粹主義的步驟來維持自己的政權。他驅逐白人農場主，將土地給予貧窮的黑人與老兵，但後者大多數不熟悉農業的商業化運作。由此帶來的後果是，農業產量急劇下降，經濟幾乎被拖垮，導致很多民眾只能背井離鄉。穆加貝辭職後，一些過去因受國內政策影響和不堪忍受貧困而逃到南非的津巴布韋人非常興奮，紛紛表示要儘快返回祖國。

《人民日報》原駐津巴布韋記者温憲認為，自11月15日哈拉雷政局生變以來，儘管有軍方的強力介入，但一波三折之後，穆加貝時代的結束沒有導致大規模血腥事件的發生。對於見慣軍事政變導致流血悲劇的非洲國家而言，僅此便是幸事。上世紀90年代初，温憲曾在津先後工作約三年，既感受到穆加貝當時享有的聲望，也看到他領導下的津巴布韋在解決社會矛盾、探索經濟發展道路上的艱難。曾在多個場合近距離觀察和採訪穆加貝的温憲説，在重大公共場合中出現的穆加貝彬彬有禮，不苟言笑，説話咬文嚼字，始終注意“端”着派頭。他的車隊在哈拉雷出行時，最後總有一輛敞篷卡車，上面站着兩排荷槍實彈的警衞人員。在很多重要場合，都能看到當地羣眾身着印有穆加貝頭像的鮮豔服裝載歌載舞。穆加貝的原配夫人病逝後，穆加貝還在住所門口迎接前來弔唁的人。

提到總是戴着一副金絲眼鏡的穆加貝，很多人都會提到他受到的高等教育。27歲從南非赫爾堡大學畢業、獲文學學士和教育學學士學位後，穆加貝還通過函授的方式獲得巴蘇陀蘭大學教育學士及倫敦大學法律碩士和經濟學碩士學位。穆加貝曾説，他在白人的監獄裏自學過倫敦大學的函授課程，後來與英國人打交道時把學的東西都派上了用場。作為一名曾經的教師，穆加貝毋庸置疑的成就之一是津巴布韋逐漸擴大的教育事業。如今，津巴布韋識字率高達89%，好於大多數非洲國家。教育讓年輕一代津巴布韋人能更好地思考國家發展中的問題，對政府腐敗和治理不善表達訴求。

不在乎制裁，也沒搞好經濟

1980年津巴布韋獨立後，穆加貝出任擁有實權的總理一職。自1987年以來，穆加貝連續六次出任津巴布韋總統。在國際舞台上，穆加貝出任過不結盟運動首腦會議主席、英聯邦國家首腦會議主席和南部非洲前線國家主席。作為解放津巴布韋的標誌性人物，即便掌權37年後，穆加貝依然秉持同樣的世界觀，任何批評者都被貶斥為“賣國賊和叛徒”。津巴布韋大學教授託尼·霍金斯在提到這位前領導人時表示：“只要經濟擋住政治的路，每次獲勝的都是政治。”

英國廣播公司説，多年來穆加貝已成為津巴布韋的“同義詞”，這位長時間統治津巴布韋的人開始隱入歷史，反對黨和反對人士認為他早已從“解放者變成獨裁者”。對一些人來説，他永遠都是一位英雄，因為他為津巴布韋帶來獨立並結束少數白人的統治。甚至是那些強迫他下台的人也指責他的妻子和圍繞在他身邊的人才是“罪犯”。對於執政黨內各派系展開的“奪嫡之爭”，穆加貝也心知肚明，但他仍想活到100歲並終身執政。今年2月，格雷絲曾表示，如果她的丈夫穆加貝在明年大選前死亡，他還將“作為一具屍體”參加。

在穆加貝看來，國家遭遇的通脹及經濟負增長等問題，都與西方國家的制裁有關。作為一個強烈的民族主義者，穆加貝憎恨殖民主義。2000年，當跟隨自己打天下的老戰士和貧窮黑人因沒有耐心繼續等待政府分配土地、佔領白人農場甚至打死3名白人農場主時，穆加貝公開表示：“白人是津巴布韋人民的敵人。”2002年，穆加貝在南非的一次國際會議上發言時，用右手食指指着與會的時任英國首相布萊爾説：“我們不在乎英國的制裁。”晚年的穆加貝也關注着美國總統特朗普這樣的國際熱點人物。他曾在提到特朗普“美國優先”政策時説，他們兩人有共同的想法，並説“美國是美國人的，津巴布韋是津巴布韋人的”。

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21日報道稱，穆加貝以一位自由戰士的身份出現在歷史舞台上，曾被視為“津巴布韋的曼德拉”。過去20年來，就在他的國家陷入經濟浩劫後，他的妻子卻過着窮奢極侈的生活。而執政前期，穆加貝曾很注意以親民的作風維護執政基礎。上世紀90年代初，他曾以“會見總統”形式直接聽取民眾呼聲。1995年2月在津第二大城市布拉瓦約市政大廳舉行的“會見總統”活動上，穆加貝説，不允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支配國家經濟改革政策，“我們比3年前明白多了，在國際貨幣機構面前，我們再也不會唯命是從”。當有婦女問“為何在一些領域黑人婦女還不能同男人一樣拎皮包主事”時，穆加貝笑着説，政府一直主張婦女應當同男人一樣“拎皮包”，但更重要的是，黑人婦女不能僅滿足於形式上同男人一樣“拎皮包”，還要勇於投身於製造業、礦業、高科技和農業等行業，闖出一片新天地。

在一些津巴布韋人看來，辭職可以保全穆加貝的名聲。津執政黨發言人西蒙·莫約表示，穆加貝需要好好休息，人民深知穆加貝對於國家獨立前、獨立後的發展都做出過巨大貢獻。他表示，穆加貝辭職是“非常受歡迎的進展”。津官方報紙《先驅報》評論説，津巴布韋迎來新時期的黎明，“過去的錯誤，特別是近幾年的錯誤，在一場令人難以置信的派對中被忘卻了”，津巴布韋再一次成為更加團結的國家。

在津巴布韋的鄰國，南非24小時新聞網做了一份調查，問題是“穆加貝總統任期最應當被銘記的事情”，截至當地時間11月22日中午，66%的投票網民認為是“經濟惡化”，16%認為是“拒絕放權”，13%認為是“土地改革”。

晚年陷進戀權的牢籠

格雷絲曾説，穆加貝每天清晨5時醒來鍛鍊身體，包括瑜伽。他既不喝酒也不喝咖啡，而且基本上是素食主義者。但畢竟歲月不饒人。穆加貝2015年2月曾在一次演講後當眾摔倒，他還多次赴新加坡治病。去年9月初，穆加貝從迪拜回國時，還以開玩笑的口吻説自己“總能復活”，以此回應外界關於其健康狀況不佳去國外治療、甚至去世的謠言。對此，俄高等經濟學院副教授奧勃拉茲佐夫説，穆加貝是著名的獨立鬥士，曾是一位勇敢的革命者，但他過於貪戀權力，讓他失去支持者。在俄羅斯一些網站上，有網民表示“津巴布韋國父”穆加貝的致命弱點就是專權，不懂得急流勇退。

93歲的穆加貝辭職，很容易讓人想起7次擔任印尼總統、直到77歲才被迫辭職的蘇哈托。同樣，在非洲一些國家仍有年老的戀權者，但也有像塞內加爾開國元首桑戈爾、坦桑尼亞總統尼雷爾、南非總統曼德拉這樣的領導人主動“讓賢”、拒絕“終身制”，從而推動國家最高權力的平穩過渡。穆加貝早已步履蹣跚，其離去的背影顯得那樣不甘。但在温憲看來，他擁有的光環業已黯淡，這些光環曾讓他擁有國家最高權力，但權力又成了讓他難以急流勇退的陷阱。曾為民族解放坐過牢的穆加貝最終又陷入戀權的牢籠，上演了不僅僅屬於他個人的悲劇。南非國會議長姆貝特在談到穆加貝辭職時表示，“對於所有非洲國家來説，教訓就是當咖啡煮好的時候，你就需要去聞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