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大宇:華人應該用“開物”的觀念做設計
作者:张妮
【環球時報記者 張妮】“你可以躺上去試試”,面對石大宇太太的熱情邀請,《環球時報》記者半信半疑地緩緩躺在一個用竹條做成的牀塌上。沒想到,如此結實還有微微的彈性,身體與純天然的材質親密接觸,有種説不出的舒適。這件作品叫“榻夢輪”,它的設計者是石大宇,出生於台灣的美籍華人產品設計師、楊瀾LAN珠寶品牌藝術顧問。十年前,他與這種盛產於中國的植物結緣,從此一發不可收。從“椅君子”、“椅剛柔”到“椅優弦”……憑藉獨一無二的全竹質傢俱設計,他囊括德國聯邦設計大獎、德國紅點獎、德國IF設計獎、中國設計紅星獎等國內外頂級設計大獎,被《福布斯》雜誌評為“中國最具影響力設計師30強”。“學設計的華人,不管是在內地、香港、台灣,學的通通是西方人那一套。我們的教育體系基本不教中國設計。”石大宇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專訪時説,“作為中國設計師,我想找回自己的文化基因和設計母語。”
石大宇的祖籍是重慶,他的父母1949年後從大陸到台灣。在台灣,他們被打上一個標籤:外省第二代。“沒有家,沒有根。在這麼扭曲的環境下長大,我們找不到認同。我們説自己是中國人沒用,全世界不承認。做台灣人又不甘心,台灣只是中國的一個省。在台灣,我們從小就被教育要到西方學習。”1986年,石大宇離開台灣到紐約學珠寶設計。“在美國,希望被接受就要把屬於自身母語系統裏的所有痕跡全部抹乾淨,西方對亞洲人或中國人任何醜化的形象都不可能使其出現在我身上。”找工作時,石大宇發現,美國是有歧視的,尤其對亞洲男性。“如果待在華人圈可以生存,但很窩囊,我必須得到西方人對我專業上的認同和尊重。”畢業3年後,石大宇進入世界頂級珠寶公司Harry Winston,成為這家公司首位華人設計師,之後屢獲國際珠寶設計大獎。專業上被西方社會認可後,他慢慢感覺不對了。美國有那麼多種族,他越來越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1996年石大宇回到台灣成立“清庭”,引進全球先鋒設計師作品。2007年開始嘗試實踐用竹子做設計。為發展屬於中華文化的原創設計,2010年他把台灣“清庭”搬到北京。“我們選北京是因為這裏是中國的文化、政治中心,更多是以文化據點而非商業利益作為考量標準。我真正想探討的是中國人怎麼做屬於自己文化的設計。”石大宇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想做中國的原創設計,首先要找到這片土地上特有的材質和工藝。2007年,他把台灣現有工藝跟西方比對,發現陶瓷、銀器、琉璃等都做不過西方。唯有做各類竹器的竹,西方沒有。“當時台灣竹產業沒落,我又特別喜歡竹,小時候新竹的外婆家周圍就長滿了竹林,我就是玩手工竹槍、竹劍長大的。”在石大宇看來,東南亞雖產竹,但他們更多將其視為經濟作物,而中國人賦予竹更多人文內涵。比如,竹有竹節,代表氣節。竹子是中空的,虛懷若谷,很謙虛。竹林七賢要在竹林中飲酒彈琴,“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是蘇東坡的名句。
“當然,做設計不可能為過去做,設計永遠是現在進行式,着眼點在當下和未來。”石大宇還將竹看作面向未來的重要環保材料。從生態角度看,同面積的竹林釋放氧氣和吸收二氧化碳的量高過一般森林的35%。從產量看,日本全國的竹產量等於台灣一個小島的產量。中國的毛竹產量全球第一,佔世界的40%。“竹子本來就是這片土地上的,材料到處都是,但我們沒有好好珍惜與利用。”於是,2007年石大宇開始用竹子做屬於中國的原創設計。“我受的所有設計訓練都是西方的。身為一箇中國設計師,我才10歲。”
“中國設計”的理念和西方有什麼本質不同?中國文化、中國設計的基因到底是什麼?石大宇認為,20世紀末至21世紀初的中國設計剛開始萌芽,通常是在一些東西上強加中式符號、圖騰,這是最直接也是最低端的方法。“我做的東西全部用竹子,不添加任何其他材料,連接處都是用榫卯結構,不用一顆金屬螺絲。我認為中國設計最重要的思維是敬天,是謙虛,是‘讓’的精神。‘讓’就是包容、融合”。在石大宇的理解中,榫卯就是“讓”的概念。要固定一樣東西,要有一個洞才能把榫卡進去。卡進去後,中間留一點點縫,用於熱脹冷縮,這就是給人家空間,退一步海闊天空。而西方要把兩塊木頭結合在一起,一定是用一個螺絲釘鑽進去,它是穿刺的,讓材料受傷,是用硬來的方式把它們結合。“中國人講敬天,而非人定勝天。這是我認為的中國設計觀。”
石大宇認為,中國古代就有自己的設計觀。明朝宋應星著有《天工開物》。何謂天工開物?蠶吃了桑葉後吐絲成繭是自然規律,這是“天工”。而把這個行為逆轉過來,把絲抽出來,用人的智慧編織成布匹,就是“開物”。整個過程不是忤逆自然,而是順應自然,這是真正面向未來的、環保的概念。“開物不是造物。西方用科技‘創造’出塑料後,永遠沒辦法降解,對環境影響非常大。我覺得有必要告訴全世界的華人,要用‘開物’的觀念去做設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