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湧入者在曾經寧靜的柬埔寨度假勝地引發不滿 - 彭博社

一張被丟棄的撲克牌躺在柬埔寨西哈努克市的街道上。

攝影師：布倫特·劉因/彭博社

柬埔寨人賭博是違法的。然而，在西哈努克市，這個曾經寧靜的度假小鎮，過去兩年裏湧現出三十多家賭場，柬埔寨人正在押注中國建設的基礎設施將帶來就業和繁榮。到目前為止，他們也贏得了更多的犯罪、更高的住房成本和一些民族緊張關係。

西哈努克市以一位前國王命名，賭場迎合了成千上萬湧入柬埔寨南部海岸這塊土地的中國遊客和工人。在靠近奧切特爾海灘的金沙酒店賭場，來自瀋陽等地的商人從厚厚的現金中抽出100美元的鈔票，吸着中華煙。即使在工作日的晚上，這裏也擠滿了人，煙霧瀰漫。年輕的柬埔寨女性穿着短裙，站在桌子後面發牌。身穿黑色制服的中國保安在房間裏巡邏。

中國賭場在柬埔寨海岸引發怨恨

中國人的湧入——他們每週通過87個航班抵達一個尚未能處理大型飛機的單跑道機場——與中國的 一帶一路倡議有關，這是一項雄心勃勃的計劃，預計將在亞洲和非洲部分地區建設價值約1萬億美元的 基礎設施，規模超過二戰後的馬歇爾計劃。在西哈努克市，項目包括一個特別經濟區，已有100多家中國擁有的工廠在運營，以及一條通往首都金邊的四車道收費公路，距離約225公里（140英里），將由中國交通建設公司建設。根據華盛頓的RWR諮詢集團的數據顯示，中國國有和私營公司參與了柬埔寨南部海岸約42億美元的基礎設施項目，包括髮電廠和海上石油勘探。

賭場沿着西哈努克市的一條街道而建。攝影師：布倫特·劉因所有這些投資旨在將柬埔寨更緊密地拉入中國的軌道，並開闢旅遊、製造和建築的新投資領域，正在取得成效。針對中國遊客和第二居所買家的十幾個酒店公寓項目正在興建。還有兩個免税經濟區正在建設中。當然，更多的賭場也在計劃中，雖然沒有“一帶一路”的融資，但都希望能從投資流中獲利。

“這些項目的規模實在是巨大，”拉斯維加斯諮詢公司全球市場顧問的高級合夥人安德魯·克萊巴諾夫在五月的報告中稱西哈努克市是世界上增長最快的博彩管轄區。“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況。”

建設使得西哈努克市這座人口約為160,000的港口城市佈滿灰塵，機器的轟鳴聲不斷。它推動了當地經濟的增長，目前年增長率接近8%，比全國其他地區高出一個百分點。但這也帶來了怨恨。中國賭場、酒店、餐館、工廠、商人、賭徒和勞工的集中，類似於在另一個時代可能被稱為殖民特許權的區域，這片區域從主權領土中劃出，交給佔領力量，這讓當地居民感到非常不安。

今年早些時候，西哈努克省省長在向柬埔寨內政部的報告中表達了他的擔憂。省長雲敏寫道，眾多外國人的存在“給中國黑幫提供了犯罪和綁架中國投資者的機會，因為省內安全形勢日益嚴峻。”他報告了因房價突然飆升而被迫遷移或驅逐的柬埔寨人們的不滿，以及與僅用中文標識的中國商店競爭的當地企業的困境。“一些外國人不遵守交通法規；他們喝酒、醉酒、喊叫、爭吵，並在餐館和公共場所互相打鬥。”

西哈努克的一個屋頂酒吧。攝影師：布倫特·劉因/彭博社當地報紙充滿了洗錢、網絡詐騙、非法賭博、人口販賣和酒後駕駛的報道。停電頻繁，通常在黃昏時分，當賭場的燈光突然亮起時，電網負荷驟增。

然而，即使有其意想不到的負面後果，讓這個“一帶一路”前哨蓬勃發展，也是柬埔寨吸引外國投資和促進增長的戰略之一。這個亞洲最貧窮的國家之一希望在發展價值鏈中攀升，而中國正提供一把梯子。根據省政府的數據，從2016年初到3月底，西哈努克的投資總額為13億美元，其中11億美元來自中國。中國現在是柬埔寨最大的外國投資者，向柬埔寨發送的遊客數量超過其他任何國家。

“我們想抓住這個機會來發展我們的國家，因為我們沒有來自其他國家的任何援助，”柬埔寨信息部長Khieu Kanharith在金邊的一次採訪中説道。“如果我們想趕上世界，如果我們想趕上其他國家，我們需要投資。”

一位食品供應商走過一個建築工地。攝影師：Brent Lewin/Bloomberg從金邊的角度來看，柬埔寨總理洪森下個月面臨選舉，任何反烏托邦的副作用都以相對較小的代價出現。在一個擁有許多其他天堂的國家，失去一個天堂並不算什麼，當權衡的代價是所需的收入和為每年進入勞動力市場的10萬柬埔寨人創造就業機會時。西哈努克市擁有超過七個白沙灘，正在轉變為一個工業城市。政府官員表示，度假的柬埔寨人和西方人，曾經是西哈努克市的主要遊客，可以去其他地方。

這一轉型的關鍵之一是免税的西哈努克特別經濟區，這是該省最大的“一帶一路”項目。該區域的面積是梵蒂岡城的20倍，承諾在2020年前將西哈努克市轉變為柬埔寨版的中國深圳。它將擁有約300家工廠，其中大多數由中國人擁有，僱傭70,000名工人，生產服裝和消費品，工資比中國更低。他們將能夠利用柬埔寨在東南亞和與歐盟的自由貿易地位。

與此同時，債務正在不斷增加。根據華盛頓研究機構全球發展中心的數據，柬埔寨幾乎將其60億美元外債的一半欠給中國，另外還有35億美元的“一帶一路”基礎設施貸款正在籌備中。信息部長坎哈里特表示，國家能夠應對。但該組織在3月份的一份報告中將柬埔寨列入了八個因貸款幫助融資“一帶一路”項目而被認為面臨高債務風險的國家名單。

奧切尤特爾海灘。攝影師：布倫特·劉因/彭博社在西哈努克市的繁榮可能會產生國際影響。柬埔寨沒有賭博監管機構，沒有針對在線遊戲平台的法律，洗錢控制也很鬆散，在其他賭博中心（如澳門和馬尼拉）進行打擊後，柬埔寨的賭場行業蓬勃發展，後者的在線和代理投注已受到限制。

西哈努克市的賭場提供現場發牌的在線遊戲，允許觀眾實時觀看百家樂桌並進行 遠程下注，全球市場顧問公司的克萊班諾表示。在幕後，網站運營商在高層或後房租用辦公室，通常共享賭場的遊戲許可證，一位要求匿名的網站運營商表示。預計今年將通過一項建立賭博監管機構並制定在線賭博規則的法律。

缺乏法律框架使得賭徒更容易洗錢或規避貨幣管制。在大多數在線或遠程賭博操作中，來自其他國家的錢在賭場的當地司法管轄區支付，而在中國的情況下，這可能違反每人每年不超過50,000美元的貨幣管制。澳門在2016年因洗錢風險禁止代理賭博。

根據去年亞太反洗錢政府間組織的報告，柬埔寨賭場的此類風險被評為“中高”。報告指出，柬埔寨銀行“沒有與風險相稱的足夠監管監督”。報告提到，儘管外國銀行分支機構和子公司的可疑交易報告在2016年比前一年翻了一番，達到2,109份，但柬埔寨僅進行了三次洗錢調查，且沒有起訴。賭場只需向經濟和財政部自報未經審計的季度數據，該部門負責發放許可證。一位部門發言人沒有回覆尋求評論的電子郵件或短信。

部門官員告訴報告的作者，只有該國最大的賭場運營商NagaCorp Ltd.，在金邊周圍擁有博彩壟斷，並佔行業收入的44%，理解反洗錢要求。報告稱，像西哈努克市那些通常只有十幾張百家樂桌和一排老虎機的小賭場則不理解。

金貝賭場。攝影師：布倫特·劉因/彭博社至少有一家西哈努克市的賭場努力適應來自中國的資金轉移。金貝賭場的外語網站上的貨幣兑換頁面完全用簡體中文書寫，給出了人民幣與美元的匯率，並引導用户使用一個名為Huione Pay的柬埔寨在線轉賬服務。該服務接受來自中國在線支付平台微信支付和支付寶的轉賬，這些平台與中國的銀行賬户相連。金貝和Huione沒有回覆郵件。

賣淫也在跟隨資金的流動。在一家中國經營的賭場酒店，門下塞進的廣告描繪了一位幾乎赤裸的女性提供“東莞式套餐”，這是一個以脱衣舞開始的兩小時系列性姿勢。

西哈努克市賭場吸引中國賭徒的嘗試，包括免費香煙和推車送來的中餐，並不吸引所有人。“我必須説條件真的不太好，”來自温州的50多歲商人鄭國富説，他來這裏探望一位在西哈努克市工廠工作的朋友，住在金沙酒店。“基礎設施和設施的發展遠遠慢於中國，而且很髒。為什麼我應該在賭場浪費我的錢，忍受煙霧和噪音？”

這些似乎並沒有打擾到一位名叫Pet的23歲年輕人。他和其他100萬柬埔寨人一樣，因為當地工作稀缺而在泰國工作，但他回到這裏做賭場的工作，每月賺130美元，負責給賭徒送水果、香煙和啤酒。他的女朋友負責發牌，每月賺超過200美元加小費，他説。工人們分三班，24小時工作。Pet並不在意他們與更富有的中國人之間的差距。“也許這些錢有一天會來到我這裏，”他説。“誰知道呢？”

賭場工作人員走過金獅環形交叉口。攝影師：布倫特·劉因/彭博社大多數工作人員住在賭場提供的宿舍裏。但對於那些沒有宿舍的人，比如佩特和他的女朋友，找到負擔得起的住房變得越來越困難。新建賭場的大多數房間都預留給賭客，許多旅館則租給中國工人。住房短缺推高了價格，迫使長期居民搬離。

在他的小診所和藥品發放處，護士辛·薩羅恩治療了在附近餐館打架的中國工人的流鼻血，他指着幾棟房子。“以前你可以以每月200-300美元租到那棟房子，現在要2000-3000美元，”他説。“這對擁有自己房屋的人來説是好事。對於柬埔寨工人來説，他們在市中心租房很困難。”

七年前來到西哈努克市的俄羅斯人柳博夫·伊萬諾娃表示，過去一年裏，她的一個朋友都沒有能在同一處住所裏住下。伊萬諾娃説，租金翻了一番或三倍，她是獨立酒店的客户關係官，租户只提前幾天就被趕出。她和家人去年八月搬過一次，然後在二月份又搬了一次。“中國人帶來了雙層牀，開始在我們原本是兩個大人和一個孩子的公寓裏住十個人，”伊萬諾娃説，並指出下次他們必須搬家時，很可能會搬出柬埔寨。

食品攤販在長椅上休息。攝影師：布倫特·劉因/彭博社丹尼爾·麥克維利，一位自2009年以來一直生活在柬埔寨的美國人，經營着網站柬埔寨外籍人士在線，他説在5月底的一次西哈努克市之行中，他對這座城市自四個月前上次訪問以來的變化感到震驚。“變化來得太快了，”他説。“現在就像一座完全的中國城市。感覺就像是中國的一部分。”

雖然州長的犯罪報告稱大多數綁架、醉酒鬥毆和交通違規行為發生在中國人之間，但影響卻蔓延開來，造成了一種無法無天的感覺。在5月底的最後一個週末，麥克維利的網站上關於西哈努克市的新聞描繪了一起涉及一名中國司機駕駛雷克薩斯的車禍，導致一名柬埔寨女性遇難，一名男性和一名兒童重傷；一名中國人被搶走了10,000美元和他的iPhone；以及一名中國人無證駕駛並撞上摩托車。該網站還刊登了一篇來自台灣報紙的報道，講述了一名在西哈努克市度假的英國男子因額頭上紋有“台灣”字樣而被10名中國人毆打的事件。

感到沮喪的警察匿名錶示，因為他們沒有被授權發言，他們説他們試圖執行法律，但對他們所稱的干預文化無能為力。當他們被攔下時，中國司機會拿出手機打電話，然後警察就會接到上級的電話，告訴他們放行這些司機。更糟糕的是，他們説，當警察設立路障以阻止醉酒駕駛時，中國司機會加速，導致他們不得不躲避。

根據柬埔寨官方新聞機構的報道，今年前三個月，西哈努克市發生了28起交通死亡事故，比去年多10起。柬埔寨人説中國人應為此負責。“即使中國人在路上走，他們走路的樣子就像他們也買下了這條路，”在奧切特爾海灘經營少數幾家沒有進行翻修的柬式海鮮餐廳之一的斯雷·雲説道，他不打算將餐廳租給中國人以獲取三倍的收入。

在過去三十年裏擔任總理的洪森，越來越成為中國外交政策目標的可靠支持者，他試圖通過向公眾保證中國工人的湧入是暫時的來緩解憤怒，這種情況是由於柬埔寨熟練工人短缺和對發展的高需求所致。中國承諾到2020年每年向柬埔寨提供200萬遊客，這與現在來工作的工人是不同的。

西哈努克市的一家中餐館。攝影師：布倫特·劉因/彭博社“不要擔心中國人想要在柬埔寨生活，”他在四月底東北柬埔寨一座中國資助的大學建築的奠基儀式上説道。“那些人想完成他們的工作並獲得報酬，然後回到他們的國家。”

然而，今年早些時候，隨着州長的報告引發對中國人行為的高度關注，中國駐柬埔寨大使熊波罕見地發表公開聲明以應對這一問題。他根據柬埔寨報紙的報道，指責“少量低學歷的人”違法。中國駐金邊大使館沒有回覆電子郵件請求評論，也沒有接聽電話。

洪森批評了州長的信件，依據一位要求匿名的高級政府官員的説法。隨後從金邊傳來消息，稱由省級官員和警方負責執行法律，並且不應在公開聲明中單獨提及中國人的行為，以免影響未來的投資，該人士表示。警方開始進行24小時巡邏，特別是在凌晨1點酒吧打鬥頻發的地區。

許多賭場所在地區的警察局長喜歡誇耀他的重大勝利：去年逮捕了六名中國綁架者，他們跟蹤了一位來自中國的賭場老闆，並在他某晚離開場所時抓住了他，要求支付1000萬美元作為贖金。警察局長薩姆·普拉克表示，武裝嫌疑人在24小時內被捕，因監控攝像頭捕捉到了車牌，現在他們被關押在柬埔寨監獄。

然而，綁架企圖仍在繼續。週三，柬埔寨外籍人士在線報道説，九名中國男子因毆打併試圖綁架另外兩名中國男子而被捕，地點在新金世界賭場附近。警方抓住了逃逸的汽車，報道中提到。

省長敏現在迅速強調關於中國投資湧入的“少量負面但大量積極的事情”。“當許多人來投資時，我非常高興，”他在一次採訪中表示。“我們歡迎所有投資者，但他們必須尊重我們的法律。無論他們是中國人、法國人還是美國人，這都無關緊要。我們歡迎他們。我們會保護他們的安全。”

奧特雷斯海灘的奧特雷斯2開發項目。攝影師：布倫特·劉因/彭博社在西哈努克市的奧特雷斯海灘，海風度假村是一個無賭場的綠洲，烏克蘭經理娜塔莉亞·舒巴一直在監測新項目。中國建造的酒店也開始在這裏動工，沿海岸線可見它們塔樓的骨架。即使在一個星期天的清晨，中國工人們也在忙碌地施工。

“以前這裏是鄉村，現在他們正在建造摩天大樓，”她説。“兩年後，這裏將像一個新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