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場】印度瑞辛納對話會,主辦方到底對中國學者做了什麼_風聞
刘宗义-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副研究员- 2018-01-27 08:21
1月16-18日,筆者應印度外交部和印度觀察家研究基金會邀請參加第三屆瑞辛納對話會。此次會議的主題是“管理可能引發混亂的轉型:思想、機制和話語”(Managing disruptive transition: ideas, institutions and idioms)。
但實際上,我們到了現場才感受到,會議主題的核心是“秩序”,既包括地區秩序,也包括世界秩序,甚至可以説地區秩序就是世界秩序,因為在所謂的“印太”地區集中了全球主要力量。在會議主辦方和美日等國看來,“印太”地區已經成為世界主要大國的博弈場。

本屆瑞辛納對話會的主賓是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他在開幕式上對印度和莫迪總理發表了一番熱情洋溢的講話。本來會議議程中有莫迪總理發言,但臨時取消,可能是要留到達沃斯再講。
三天的會議主要圍繞兩個核心議題展開,一是“印太”,包括地區安全、大國作用、亞洲世紀是否意味着自由秩序的終結等議題;二是互聯互通和地緣政治及地緣經濟挑戰。無論在哪一個議題上,中國都無疑是一個重要的利益攸關方,同時也是議題涉及的主要對象。但弔詭的是,與去年瑞辛納對話相比,本次會議給中國學者安排的發言機會明顯減少。筆者去年是作為發言者參會的,共有5位中國學者發言,但今年降為2人,只是就婦女問題和核擴散問題發言,而在更加重要的地區安全、互聯互通等關鍵議題上,主辦方都沒有安排中方學者發言。不僅沒有安排中方學者發言,甚至連提問的機會都不給中方學者。
在1月18日會議的第三天,瑞辛納對話會達到了高潮。上午的主場環節是討論“互聯互通競爭:經濟通道還是政治影響力的輸出路徑?”印度發言者是即將就任外秘的顧凱傑,伊朗副外長賽義德·卡澤姆·薩嘉德普爾、美國前駐伊拉克和聯合國大使卡里紮德、匈牙利安全政策和國際合作國務部長伊斯特萬·米高拉等人蔘與討論。
從議程設定和中國學者缺位的情況來看,筆者認為會議組織者試圖給人留下這樣的印象,即印度才是地區互聯互通的主要推動者,或者印度在推動互聯互通方面所發揮的作用至少不次於提出了“一帶一路”倡議的中國。並且,印度在本地區的互聯互通建設中發揮的是積極的正面作用,而其他國家在本地區互聯互通中發揮了消極負面作用,主要是為了輸出政治影響力。
美國前駐伊拉克和聯合國大使卡里紮德,就直截了當地指責中國倡導的互聯互通引起了國際秩序的轉變。顧凱傑則老調常談,認為互聯互通項目必須要透明、尊重國家主權、遵守國際規則。他表示,印度不是不要互聯互通,關鍵在於推動互聯互通的過程遵循什麼樣的標準和規則。伊朗副外長則大力附和顧凱傑的講話,重點指出印度-伊朗-阿富汗三邊互聯互通項目,包括恰巴哈爾港是共贏的,不涉及大國競爭,也不涉及主權問題。
但匈牙利安全政策和國際合作國務部長伊斯特萬·米高拉顯然沒有迎合美印兩國發言者的意見,表明了匈牙利歡迎中國投資、歡迎中國推動互聯互通項目的立場。沒有中國,就沒有現在的互聯互通。在隨後討論環孟加拉灣和南亞互聯互通的環節,斯里蘭卡副外長則含蓄地表示,南亞地區合作應該學習“東盟模式”。
在這一節的互動環節,筆者和其他幾位中國學者積極舉手提問,但遺憾的是除了瑞辛納青年學者的例行提問之外,主持人沒有給中國學者機會。筆者坐在前排,幾乎是第一個舉手的聽眾,看到主持人向筆者所在的方向示意,以為是讓筆者發言,但站起來找麥克風時,才發現主持人指的是筆者身後的其他人。
下午的主場討論吸引了更多人的關注,筆者看到許多印度戰略界的耆宿紛紛來到會場聆聽這場討論。這個環節的議題是“沒有規則的水域:尋找‘印太’秩序”。在會議一開場,美軍太平洋艦隊司令哈里斯上將、日本自衞隊統合幕僚長河野克俊、印度海軍參謀長蘇尼爾·藍巴上將、澳大利亞海軍參謀長巴雷特中將全副戎裝,在台上一字排開。旁邊的印度尼西亞學者幾乎被軍裝給淹沒了。




“中國威脅”成為美日印澳四國將軍討論的焦點,美日澳等國表明了要通過建立美日澳印四國軍事同盟來扭轉“印太”地區大國力量對比失衡態勢、利用印度制衡中國的立場。美軍太平洋艦隊司令哈里斯帶頭抨擊中國破壞“印太”地區的“繁榮、開放和包容”,認為朝鮮是現實威脅,中國是長遠威脅,並呼籲“志同道合的國家結盟,確保該地區的自由與繁榮。”日本自衞隊統合幕僚長河野克俊稱中國在東海等海域“無視國際法”,“正單方面改變現狀”,他建議美日澳印等觀念相似的國家聯合起來,通過營造孤立中國的環境,迫使中國改變其行為。
但印度海軍參謀長藍巴在現場並沒有積極回應美日兩國將領的發言,反而強調印度的“戰略自主”。而在早前一天關於“印太”安全態勢的討論中,印度人民黨秘書長、印度基金會主任羅摩·馬達夫強調,“印太”地區已成為全球權力中心,印度是一個全球性的角色。在印度洋地區,美國的道路和其他國家的道路都行不通,印度不能只是一個地區事務的參與者,而是一個利益攸關方,表明印度要在印度洋地區發揮主導作用。
在這一場討論中,印尼學者的發言中表明瞭另外一種觀點,他在中國學者缺位的情況下試圖平衡美日印等國的意見,認為這個地區需要的是基於事務的聯盟(alignments based on issues),而不是建立在條約之上的聯盟(allies)。中美俄印等大國都是無法遏制的,四國聯盟(Quad)只會造成更多的不信任。如果美日澳印建立民主國家同盟,那麼對印度來説就是要向外傳播民主,印度應該當心這一行為。他認為中國對“印太”戰略感到緊張和害怕。本地區國家對地區秩序缺乏宏大的思想,很多人都是以戰略鷹派的視角來看待地區秩序。中國習近平主席提出過“新型大國關係”,但遺憾的是缺乏細節。不過,在筆者提問指出“印太”只是一個概念,中國並不擔心之後,他的立場有所回調,認為中國在南海建島使東盟國家擔心,印尼對中國與印尼之間關於納土納羣島水域的爭端感到不安。
在本場互動環節,筆者終於搶到一個提問的機會。之所以説是“搶”到一個機會,是因為主持人此前已經向筆者示意可以作為第三個提問者發言,但當輪到筆者時,筆者看到主持人又在猶豫不決,台下有人向她示意讓其他人發言。在這種情況下,筆者只好馬上開講。筆者問台上四位將軍,你們一方面聲稱要建立“自由開放的印太秩序”,另一方面又要大力推動建設四國軍事同盟。那麼這一軍事同盟是不是也是開放、包容的?如果中國希望申請成為這一同盟的成員,你們會不會接受?

講完之後,全場鬨堂大笑,包括美國和印度的一些戰略界人士深表贊同。在筆者提問之後,又有兩位與會者提問,當一位印度老年學者對美日澳印四國將軍的講話表達不滿意見時,麥克風突然中斷,在偌大的會場裏,只有周圍的人能聽清他講什麼。之後,中國學者蘇浩教授也好不容易得到一個提問機會,但遺憾的是,他剛説幾句,麥克風又出現了技術性故障。但蘇浩教授不為所動,堅持將自己的觀點和問題講完。蘇浩老師所表現出的從容和堅定值得後輩中國學者學習!
對中國的小伎倆不僅體現在發言和提問上,還體現在台灣人士的參會問題上。在第一次瑞辛納對話會上,中國派出前外長李肇星帶團出席。在開幕式時,李肇星發現印方分發的大會手冊上把台灣地區代表標示為“中華民國駐印度大使”,因此離席表示抗議。印度方面將觀察者研究基金會推到前面作為“替罪羊”。而2017年的瑞辛納對話會上,印度方面雖然在最初議程上並沒有邀請台灣地區代表,但最終還是邀請了來自台灣地區的前綠營高官賴怡忠參會發言。而在第三屆對話會的議程上,台灣綠營前高官蕭美琴和陳唐山的名字和照片赫然在列,但用的是“中華台北”的名號。他們帶了一個10人左右的代表團,在會場裏四處活動。表面上看起來印度好像遵守了“一箇中國”原則,但實際上,印度與台灣當局的接觸加深了。
在瑞辛納對話會上,中國並不是唯一受到美日印澳討伐的國家,俄羅斯也成為本次會議上受批判的對象。在關於恐怖主義、阿富汗問題,以及地區秩序的討論中,主持人數次直白地質問俄羅斯副外長和俄方學者,俄羅斯為什麼支持塔利班,為什麼出兵敍利亞?俄羅斯外交官在場下向中國學者大發牢騷。
三天的會議,近90個國家和地區的近千名代表出席,每天從早上9點持續到晚上23:30。印度外交部和印度觀察家研究基金會確實對第三屆瑞辛納對話會進行了精心策劃。站在印度的角度來看,他們可能實現了部分目標:一方面為鼓動美日澳等國展示對中國、俄羅斯的強硬立場提供了平台;另一方面,在顯示印度“獨立自主”的大國地位、表達對中國不滿的同時,展現了印度力圖在“歐亞”和“印太”之間保持所謂“平衡”的姿態,以便進一步與雙方討價還價,獲取好處。
但仔細觀察就可以發現,印度以及美日澳所表達的立場並不為地區內外多數國家接受,匈牙利、斯里蘭卡等國官員的表態反而説明了中國推動的“一帶一路”,以及中國與地區國家的合作方式大受歡迎;而在安全問題上,以印尼為代表的國家並不希望做“二選一”的選擇,而是力圖保持平衡。另外,會議主辦方在不讓中國學者發言,甚至提問,而在提問時麥克風發生技術性故障等問題的處理上表現出的不是大國風範,而純粹是小人伎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