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皇帝在蘇聯_風聞
二向箔专业批发-2018-01-29 20:13

愛新覺羅·溥儀,字耀之,號浩然。是中國歷史上最後一個皇帝,也稱清廢帝或宣統皇帝。他的一生充滿傳奇色彩,3歲登基,6歲遜位,兩次復辟,在蘇聯紅軍進攻偽滿洲國後淪為戰犯,最終在新中國得到特赦與改造。本文就是以溥儀在蘇聯的歲月為時間線,探索動盪年月裏一個末代皇帝的顛沛流離。
從八月風暴行動開始
1945年8月8日,有着嚴重拖延症的蘇聯紅軍踩着雅爾塔協定的deadline對日宣戰,發動了對偽滿洲國和日本關東軍的進攻(由此可見deadline是第一生產力真是從二戰時期就有例證了······)。在亞歷山大·華西列夫斯基司令的指揮下,裝備着PPSh41式7.62mm衝鋒槍和T34坦克,氣勢如虹的蘇聯紅軍如摧枯拉朽般橫掃日本關東軍和偽滿軍。在西面、北面、東面三個戰線上,蘇軍的高度機械化和空軍優勢全面開花,戰鬥持續約一週即告結束。

蘇聯紅軍出兵中國東北
8月11日,在偽宮內府“帝室御用掛”(實際為關東軍與溥儀之間的聯絡人)吉岡安直的安排下,溥儀和他的偽滿洲國政府官員開始乘火車撤退,13日晨到達通化市臨江縣大栗子車站(今白山市臨江市大栗子鎮),妄圖負隅頑抗。有趣的是,即使到了失敗的邊緣,關東軍仍然要向溥儀裝出一幅日本勝券在握的樣子,這次流竄他們稱之為“遷都”通化。
在梅河口,車停下來,關東軍司令官山田來到了車上。他向我報告日軍打了勝仗,擊毀了多少蘇軍飛機和坦克。但是在吉林站上,我卻看到一幅相反的景象:成批的日本婦女和孩子叫嚷着擁向火車,向攔阻她們的憲兵哀求着,哭號着……在站台盡頭處,日本士兵和憲兵廝打着……
——《我的前半生》溥儀
張勳復辟失敗後藉助日本人庇護寓居天津的溥儀也許還對恢復滿洲榮光有着不切實際的幻想,但在經歷了1934年稱帝后共計11年的傀儡生涯之後,溥儀的內心恐怕早就失去了重整旗鼓的雄心。1945年8月14日,裕仁天皇發佈終戰詔書。8月15日,日本無條件投降。
明白大勢已去,吉岡安直無奈只得安排溥儀於8月17日午夜至18日凌晨在大栗子溝礦山株式會社技工培養所(日文:鉱山株式會社技術養成所,今偽滿皇帝溥儀行宮博物館)舉行了“退位儀式”,頒佈“退位詔書”,宣佈偽滿洲國政府解散,代表偽滿洲國正式滅亡。從成立之初的土肥原賢二一手策劃到滅亡之時吉岡安直陪伴左右,溥儀一直都無法逃脱過日本人的控制。
但即使只剩下一個光桿廢帝,日本方面仍然計劃挾持溥儀去日本京都,避免落入蘇聯紅軍之手。於是19日溥儀一行人從通化乘坐小型飛機飛往瀋陽準備轉飛日本。不過他們漏算了蘇聯紅軍推進的速度和蘇聯空軍的優勢,他們剛剛在瀋陽東塔機場降落沒多久,蘇聯紅軍一個空降部隊就在候機廳俘虜了他們。


電影《末代皇帝》截圖,電影用在飛機上被俘虜這種更誇張的方式表達
在通遼關押至8月21日,隨後被一架雙引擎道格拉斯飛機載到蘇聯境內,先後囚於赤塔30號特別監獄、伯力45號特別監獄。一直到1950年8月1日在綏芬河由蘇聯政府移交給中國政府,溥儀在蘇聯境內待了近5年。
赤塔與伯力
中國歷史上,皇帝淪為階下囚的從來不罕見。畢竟前221年始皇帝發明這個稱號不過12年,大澤鄉的陳勝吳廣就發出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吶喊。從秦王子嬰、南朝陳後主、北宋徽欽二帝、明英宗朱祁鎮一路數過來,溥儀不是第一個,不過的確是最後一個。
年代雖然不同,但命運操於他人之手的惶恐是相同的。初到蘇聯的溥儀內心十分恐懼,最害怕的就是被蘇聯移交給中國政府。
我認為落在外國人手裏,尚有活命的一線希望,若到了中國人手裏,則是準死無疑。
——《我的前半生》溥儀
無怪乎溥儀擔驚受怕,復辟、賣國、和日本人合作,每一樣都不被中國政府所容忍。一旦移交給中國,極有可能被判處死刑。
不過當溥儀和溥傑、兩個妹夫、三個侄子、一個醫生和一個傭人抵達赤塔時,蘇聯方面給的待遇卻十分優厚。赤塔衞戍司令接待了溥儀一行,還很和氣地介紹當地礦泉水給溥儀飲用。在赤塔的“拘留”,溥儀自己也許也想不到將是一種優待。
每日有三頓豐盛的俄餐,一次俄式午茶。有服務員照顧着,有醫生、護士經常檢查身體,治療疾病,有收音機,有書報,有各種文娛器材,還經常有人陪着散步。對這種生活,我立刻感到了滿意。
——《我的前半生》溥儀
蘇聯的款待給了溥儀希望,加上害怕回國後遭到清算,溥儀於是在五年間口頭外共三次上書給蘇聯當局(一次在赤塔,兩次在伯力,都是由管理他們的蘇聯中校渥羅闊夫代為轉達),申請准許永遠留居蘇聯。此時溥儀還抱着借英美蘇盟邦的關係去英美做寓公的幻想,因為他仍然帶着大批的珠寶首飾,夠他後半生花銷的了。為了討好蘇聯,溥儀向蘇聯當局也捐獻了一部分珠寶,不過蘇聯人對他並不感冒,三次申請全部石沉大海。
溥儀並不知道的是蘇聯政府一度打算在滿洲建立類似外蒙的緩衝國,需要利用溥儀的名義。所以蘇聯政府拒絕了蔣介石的國民政府多次引渡溥儀的要求,也給了溥儀很好的優待。但是由於蔣介石失敗的速度實在有點驚人,蘇聯也放棄了建立緩衝國的打算,待新中國成立後即移交溥儀回國。
在赤塔待了兩個月後,蘇聯又把溥儀一行人轉移到了伯力的收容所。在這裏,末代皇帝依舊沒有放下架子:沒有服務員照顧,就靠家裏人服侍。偶爾一個從前的舊大臣略有“不敬”,溥儀內心還會很生氣。以至於1947~1948年間溥儀的家人被送到伯力的另一個收容所期間,溥儀會深感生活不方便。而他發愁的事情之一在現在看來頗為可笑:蘇聯單獨給溥儀提供了一個人的餐食,但沒有人給他端飯。這可難倒了不肯放下架子的溥儀,還好這個問題最終以溥儀的老岳父給他端飯而圓滿解決。
一同安置在收容所的,還有從前偽滿洲國的大臣。像張景惠(前偽滿洲國國務總理)、臧式毅(偽參議府議長)、熙洽(正藍旗人,愛新覺羅氏,前偽財政部大臣、偽宮內府大臣),他們的政治嗅覺遠比溥儀要敏感。知道自己待在蘇聯是沒有出路,而國民黨對他們還是有着特殊需要。回國投靠蔣介石政府不但能重獲自由,還能有大撈一筆的希望。於是這批偽大臣多次懇求溥儀代為向蘇聯人提出回到東北的請求(理由是家人在東北需要照料,並且還有“公事”沒有處理)。當然,同溥儀自己申請蘇聯的永久居留一樣,都沒有下文。
不過即使暫時回國無望,生活還是要繼續的。從溥儀的回憶錄裏可以得以窺見收容所內各位戰犯是如何休閒的,與普通中國人並無二至。
晚飯後,是自由活動時間,卻另是一個樣:走廊的一頭是幾桌麻將;另一頭靠窗的地方,有人向窗外天空合掌,大聲念着“南無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樓上日本戰犯那裏傳來“烏烏烏”的日本戲調子;更稀奇的是有人擺起測字攤,四面圍着一羣人,訊問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家裏發生什麼事沒有。還有些人在卧室裏偷着扶乩,問的全是有關回家的問題。最初幾天,門外的蘇聯哨兵被吵聲驚動,曾經十分驚奇地瞅着這羣人,直搖腦袋,後來連他們也習慣了。
在這種時候,我多半是在自己的屋子裏,搖我的金錢課,念我的金剛經。
——《我的前半生》溥儀
可見即使在是去自由的絕望時刻,國粹一樣有着非凡的吸引力。同時筆者也十分好奇,這批戰犯是怎麼把幾副麻將帶去蘇聯的,又是用什麼做賭注···
出席遠東國際軍事法庭
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是遠東最高盟國統帥部根據同盟國授權,頒佈《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憲章》後宣佈成立的,因為在東京審判日本戰犯故又稱東京審判。由美國、中國、蘇聯、英國、法國、荷蘭、澳大利亞、新西蘭、加拿大、印度和菲律賓這些勝利的同盟國共同任命法官審理。
自1946年5月始,至1948年11月宣判終結,共有419名證人出席作證。作為日本關東軍利用的傀儡,侵略和統治中國東北的見證人,溥儀自然成為了必不可缺的重要證人。
1946年8月12日,溥儀在蘇聯軍官的押送下從海參崴飛抵東京,並在8月16日開始連續8天以證人身份出席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為了準備這次出庭,蘇聯方面特地安排溥儀居住在一棟伯力的二層小樓(此地近期將被俄羅斯方面開發為溥儀博物館),精心準備了8個月。出於對日本的憎恨,溥儀以極大的積極性提供了材料,在法庭上也痛快淋漓作證控訴日本戰犯。但可惜的是出於自保和害怕自己將來可能遭到的審判的心理,溥儀的作證是有保留的,掩蓋了自己的罪行的同時,也掩蓋了一部分歷史真相和日本戰犯的罪惡。

溥儀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作證
在東京還有一個有趣的插曲。涉及到日本軍部強迫溥儀迎立“天照大神”為偽滿洲國國教的事件。1940年5月,溥儀第二次訪問日本時裕仁天皇贈送溥儀象徵天照大神的三件神器:一把劍、一面銅鏡和一塊勾玉(正式名稱為天叢雲劍、八咫鏡、八尺瓊勾玉),並按照軍部安排由溥儀迎回偽滿洲國並建廟奉祀。由於嚴重違背中國人傳統的“敬天法祖”思想(關東軍當時甚至禁止溥儀登基時親自祭清朝祖陵),不但溥儀在歸途的列車上痛哭,在整個東北都引起了極大的憤慨,溥儀也因為從日本人那裏接回了一個“祖宗”而成為笑柄。於是溥儀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上做出以下證詞:“當我拿着這些東西回家時,家裏人都哭了。這是我這一代人的恥辱。”日方辯護律師認為溥儀攻擊日本天皇的祖先,不符合東方道德。忍無可忍的溥儀當場發飆咆哮公堂:“我可是並沒有強迫他們,把我的祖先當他們的祖先!”
話一出口,莊嚴肅穆的法庭上頓時轟然大笑。

日本天皇的始祖、神道教最高神——天照大神

平成年代“萬物皆可萌”後二次元天照大神
引渡回國
1950年7月30日,蘇聯通知溥儀,即將引渡他回到中國。一同引渡的還有其他偽滿洲國263名戰犯。當時溥儀對共產黨中國的印象還停留在幾十年前全球反赤宣傳下的“洪水猛獸”之中,堅信一踏上祖國的土地就會沒命。於是甫一聽説引渡的安排,溥儀就向翻譯別爾緬闊夫提出留在蘇聯的請求。到達綏芬河後,在列車上的最後一晚溥儀更是在各種恐怖的設想中度過。甚至當天明之後,蘇聯方面負責押送的阿斯尼斯大尉讓溥儀跟他去見中國政府代表的時候,他都只想着一件事:“我臨死時有沒有勇氣喊一聲“太祖高皇帝萬歲”?
後面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經過撫順戰犯管理所約十年的思想再教育與勞動改造(期間他只有一個編號:981),溥儀重新回到了故鄉北京,重新以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身份開始工作生活。並且在毛主席和周總理的關心和安排下,溥儀有了第四次婚姻,也免於文革的衝擊。1967年因患尿毒症於北京去世。
近年,出於開發中國遊客旅遊資源的動機,俄羅斯方面準備改建位於伯力的一棟溥儀曾居住過的二層小樓(溥儀準備出席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之前所居住),由“哈巴羅夫斯克機場”公司負責。其實在這之前小樓由私人持有時,就已經有人經營溥儀博物館的生意,門票100盧布(約合人民幣12元)。

伯力改建前的博物館
那麼就讓我們期待將來改建完成後,可以親臨這位末代皇帝在蘇聯的“故居”,感受一下時代大潮的風雲變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