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家之父”的傳奇與中國企業家的“土氣”,其實是“血統”與“勤奮”的文化碰撞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10118-2018-01-30 21:29
前兩天“宜家之父” 英格瓦·坎普拉德去世,在國內文青界激起了一陣浪花。
我也覺得頗有趣。然而這件事的有趣之處,不在於“宜家之父”的傳奇經歷,甚至不在於國人對宜家的某種情懷,而是,為什麼“宜家之父”的傳奇感這麼強呢?
外國企業的創始人,似乎都有着某種傳奇色彩。
網上一搜,坎普拉德幼年即展示出充分的商業天賦:
他年僅5歲時開始出售火柴掙錢,7歲時,他開始使用自行車向地域更廣的住家售貨。他發現可以通過郵購在斯德哥爾摩以低廉的價格大批量地購買火柴,再以稍高的價格單個出售。從火柴開始,他擴展到出售花籽、賀卡、聖誕樹裝飾品。小男孩從銷售中發現了巨大的賺錢樂趣:“那是一種驚喜,當你發現自己能夠如此便宜地買進各種東西,然後再以稍高一點的價格賣出時,你就會感受到這種驚喜。”
開設第一家店面時他又悟到了“扁平封裝”,也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宜家傢俱的模樣:顧客在宜家看好傢俱後,可以到倉庫自提被分裝拆好的傢俱,回家之後再自己組裝。
其實就是買了個半成品,省事兒的是宜家:扁平封裝的傢俱便於運輸,也為倉儲式銷售提供了可能,“拼裝”這個動作則被丟給了顧客。然而,宜家給這事兒找了一個非常高大上的理由即“搭建自己的家”,於是顧客反而覺得拼裝傢俱變成了一件有成就感的事,並且實踐證明,很多人確實始終對自己“親手搭建的第一個小窩”念念不忘。
廉價傢俱一旦有情懷加持,那基本就是有了市場份額的護身符……
其實,坎普拉德的童年故事看着似乎有點莫名的眼熟。
比如,還有沒有觀友記得——
9歲的時候,巴菲特和朋友拉塞爾跑去拉塞爾家對面的加油站,數飲料售賣機裏掉出來的瓶蓋數。這可不是9歲少年的無聊舉動,他們是在做市場調查。市場上賣了多少瓶酷士牌橙汁?賣了多少瓶可口可樂?賣了多少瓶無醇啤酒?他倆會把這些瓶蓋運到巴菲特家的地下室裏分門別類地堆成堆。他們想知道哪種飲料的銷售量最大,哪家公司的生意最好。
似乎商業大佬,幼年時總是能表現出過人的天賦。而他們在成長的過程中,一次又一次突然迸現出靈感的火花,從而實現了卓異的商業成績。與中國人改革開放之後的激流勇進,一次次被打垮相比,他們的故事相對來講會更輕鬆一些。即便如喬布斯,曾被趕出自己親手創建的蘋果公司,將他的受打擊程度跟褚時健做個對比,也很容易看出箇中差距。相比之下,中國的商業人物,總是一生浮沉坎坷,明明暗暗,不是在辛苦,就是在辛苦的路上。
所以不明就裏的人,就會將這些商業大人物視作傳奇,並且嚮往那種依靠天賦的“輕鬆的成功”。
故以此類推,他們也會覺得國外教育更好:巴菲特可以有大把時間數瓶蓋,坎普拉德小時候不用去補習班,賣火柴就可以了。是這樣的“自由教育”,讓每個人的天賦得以充分釋放。
實際上,這些小故事十年前經常被用於説明國外教育方式的優越性。
這裏就很有趣了。
注意這個詞:天賦。
在討論天賦問題之前,我想先問一個問題:
跟巴菲特一起數瓶蓋的人,後來怎麼樣了?
天賦者,先天稟賦也。天賦是天生的,那麼潛台詞就是,後天的努力,也很難改變這一切。
巴菲特天賦過人,坎普拉德天賦過人。言外之意,二位生下來就是要成功的。因而,他們做很多事情都會更順利一點。
而“天賦”的另外一面,是“沒有天賦”。
天才畢竟是少數。更多的人,是普通人。
巴菲特在路邊數瓶蓋,數出一代股神;但那個一起與他數瓶蓋的人呢?
這一個控制變量法,足以證明,“數瓶蓋”這個動作不是最關鍵的,“天賦感”才是。而“放養天才”的代價,就是沒有天賦的人徹底淪為平庸。
而“天賦”這一思想,在很多西方文學作品中其實都有體現。
我們最熟悉的《哈利·波特》,主人公哈利遭受挫折時,親友常常安慰他的話是:
“你身上流着莉莉和詹姆的血”;“你的眼睛很像莉莉”;“你繼承了詹姆的魁地奇天賦”。
言下之意,哈利的優秀是天生的,是傳承的,而不是通過後天努力獲取的。
説得好聽些,叫做主角光環,説得難聽些,幾近於血統論了。
而血統論的後果就是,一些血統勢必比另一些血統更為高貴。
龍生龍,鳳生鳳,而老鼠的兒子就該打洞。
貴族貴族,其貴與否,首先是要靠血統的遠近來劃定的。貴族不只天然擁有執掌政權的合理性,更是在道德、身體、智力等諸方面都要優於“更低血統”的人——想想純血家族馬爾福對於赫敏“泥巴種”和羅恩“劣等巫師”的嘲諷吧。
而甚至連霍格沃茨眾人都願意承認,哈利的勇氣和魔法天賦,是他的父母遺傳賦予的,而不是七年霍格沃茨教育的結果。
那是根治在“天賦”思想中,更為隱蔽卻深刻的部分。
而中國人的思想,恰恰是與之相反的。
“天賦”這件事情,也時見於史書,但更多地表現在帝王傳記之中,如滿室紅光異香,“吾必當乘此羽葆蓋車”,夢與龍交感而孕,更多地是對其執掌政權提供一個“天意”的合法性背書。而且“天意”也並非永存,“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都是明白寫進史書裏的。説白了,如果失去天意與人心,就算血管裏流着龍血,也救不了這個王朝。貴族可以存在,卻並非永恆。
至於普通人的奮鬥之路呢?“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死而後已,不亦遠乎?”“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強調的是“一直在路上”。
而所謂“知”“仁”“勇”,皆可通過後天的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修齊治平而習得,一部《大學》便是一部聖賢教科書。這種情況下,真正的高尚是後天修習而得的人格完滿,而非與生俱來的天賦的大放異彩。
因而中國故事裏,有天才的王勃,卻也有泯然眾人的天才仲永;即使如曾國藩,讀書讀到小偷都會了他還沒背會,克己努力功夫到了,也可與少年高中的楊廷和並列名臣榜。
與先天註定相比,後天賦予的奮鬥機會,無疑對於人們來説是更為公平的。
想想孔子的“有教無類”,與霍格沃茨的“選擇性寄出入校邀請函”吧。
海格説:“哈利的名字生下來就在霍格沃茨名單上了!”
言外之意,更多的孩子,生下來,他們的名字就不會在霍格沃茨的名單上。
因而中國的奮鬥者並不飄逸,而似乎總有着平凡的出身與艱辛的奮鬥史;但也惟因如此,他們才對後來的中國人一直有勵志意義。
理解了這樣的文化差異,我們就更容易明白,為什麼國外的企業家總是能彰顯個人天賦,活得瀟灑恣意,終成一代傳奇;而中國的企業家卻總是起起落落,沾滿泥土氣息,並無過人天賦,也沒什麼吸引人的軼事。
因為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而外國的企業家是天才的成功,中國的企業家,是普通人的成功。
而哪一種,是我們更需要的企業家,更需要的成功路,更需要的中國夢,也就不言自明瞭。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