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小報風雲:“胡適之吃花酒”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14215-2018-02-10 17:16
“風流倜儻”,自古便是文人騷客的“優良傳統”。
民國年間,流連於青樓女色之間,雖不能説是多光榮的美談,但也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稀罕事。當年便有文人如此評價:“上海的社會,物質上是文明極了,其實是煙、賭、娼三項結合之社會。海上娼妓,更屬遍地皆是。”
只可惜,近代以來,西風漸盛,不僅社會要“文明”,連做學問的人也得以身作責”文明“起來。以至於學者、作家喝喝花酒,逛逛窯子都得低調行事,生怕被哪位同行或是忠實讀者逮個現行。當然,也有像郁達夫這樣,君子坦蕩蕩者,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但是,如胡適這樣德高望重的知識界領軍人物,自然不能如郁達夫那般瀟灑,雖不能説”道貌岸然“,但也得維護公眾形象。可樹大招風,1926年時胡適之不幸在四馬路遭遇了滬上《晶報》的“大佬級”作者包天笑。

胡適
包天笑原名包公毅,天笑乃其筆名。清末民初便已成為鴛鴦蝴蝶派的代表人物,除了寫通俗小説外,也熱衷於翻譯歐美小説。不過,相較於小説家、翻譯家的身份,其報人的身份似乎更為人所熟悉。早在1906年便任《時報》外埠新聞和副刊《餘興》編輯。民國年間,供職寫稿的報紙雜誌數不勝數,《小説時報》、《婦女時報》、《小説大觀》、《小説畫報》、《星期》等等,最有名者當屬《晶報》。

包天笑畫像
這份所謂《晶報》堪比今日不列顛之《太陽報》,至於香港的什麼水果日報更是不在話下。此報創立於1919年3月,起初是作為《神州日報》的副刊,每三日一期,報紙因此得名為《晶報》。
其報紙版式大致為橫方型,分成裏外四版,外面一、四版皆為廣告,裏面二、三版則是報紙正文消息,較《申報》等大報較小,可謂是名副其實的“小報”。
《晶報》的出現迅速滿足了市民茶餘飯後的談資需要,填補了八卦花邊界的空白。其銷量和受歡迎程度很快就超過了《神州日報》本身,甚至反過來維持母報的生存。
1922年時,《晶報》每期發行已經超過5萬份,名列申城各小報之首,當年便有所謂“社會上對於小報,也大有非看不可之勢了”。而《晶報》編輯也稱“本報每期雖尚未能銷到十萬份,但看本報的,或者不止十萬人也未可知。”實際上,《晶報》的受歡迎程度甚至超出了上海,輻射全國,凡事喜歡“重口味”的讀者皆趨之若鶩,外地讀者亦會追買求購。

1927年一位遠在漢口的讀者求購第1至400期的《晶報》……
除了廣受人民羣眾熱愛外,《晶報》卻也還能讓那些“一本正經”的達官貴人也讀的津津有味,時常爬上黨政要員、各界聞人或租界寓公的桌案,例如張學良、葉恭綽、王揖唐等都是《晶報》的忠實讀者。國民黨元老級人物葉楚傖、邵力子甚至都會偶爾在《晶報》上發表議論。
1933年11月6日,《晶報》由於廣受歡迎所以從三日刊改為日刊。當年的上海市長吳鐵城欣然為其題詞——“小報之王”。
此間之轟動或可比今日北上廣之首長來為某都市娛樂報貢獻墨寶之效果。為此,《晶報》眾人也頗為得意,所謂“就是小小的一張紙聚了若干名流,來竭力幫忙,也還愁未能得到海內第一張小報的聲譽!”。
《申報》老闆史良才甚至也曾想收購《晶報》,曾託包天笑找主編余大雄接洽。餘大雄開價四萬大洋,史良才一時沒如此多現金週轉,方才作罷。
既然以”小報“自居,那麼《晶報》上肯定是不到正經新聞。依照包天笑自己説法便是“不談政治,所謂國家大事,概不與聞。所載不過是街談巷議,軼事秘聞”。
同樣地,既然是“小報”,那麼報紙上的新聞自然不是通過常規渠道採訪獲得,其上的文章大多都是依靠滬上文人又或是所謂”洋場才子“來寫稿。
《晶報》主編余大雄幾乎天天都要混跡各個飯館酒肆,依靠自己龐雜的人際網絡來約稿或跑新聞。《晶報》登新聞有三大原則即登那些所謂大報不敢登、不便登、不屑登的消息。
此外,小報本就是為市井小民的娛樂消遣服務,那麼自然以名人八卦、小道緋聞為“利器”。
胡博士認人不清,碰上了《晶報》的“專欄作者”包天笑君無疑是羊入虎口,自投羅網。由於《晶報》文章大多來自文人寫作,所以其主編和編輯都是到處“蒐括朋友著作”,其“狠於官場之刮地皮”。包天笑得知胡適在上海喝花酒的新聞自然不會錯過,且受《晶報》之催促。果不其然,不出幾日,包天笑就不惜賣友求銷量。
且不説胡適這樣的大知識分子,《晶報》有時為了能夠大賣甚至不惜觸當時上海灘大佬的“黴頭”。某次海上大亨黃金榮為了娶某女伶為妾,與上海另一位富商薛寶潤的二代公子鬥狠,甚至不惜派手下弟兄將對方毆傷。此事滬上各報皆不敢登,唯獨《晶報》“不要命”地大加報道。黃金榮一時惱怒,甚至差點派人把《晶報》主編余大雄綁了票。最終在各方調解下,餘大雄登門賠罪,才免了“血光之災”。不過,既然《晶報》連“黑老大”都敢惹,又怎會顧及一個讀書人的“薄面”呢。
1926年初胡適由北京赴上海,正預備赴歐洲考察。結果卻在妓院裏遇上了同鄉,得知此事後的包天笑便同所有花邊新聞記者一樣添油加醋地寫了一篇香豔的文章。
於是,民國十五年三月間,在《晶報》登出了《胡適之吃花酒》的大八卦。
多年後,包天笑在回憶錄如此寫道:“胡適之在上海吃花酒,這也無足為異,當他在上海華童公學教書的時候,本來也是放蕩慣的。這一回,他是胡博士了,是中國教育界的名人了,當他從北京來上海,即將出國,似乎要尊嚴一點。偏有那位老同學胡憲生(無錫人),觴之於某妓院,胡適為餘大雄所瞥見(他們是同鄉),又以為 這是《晶報》好材料,便寫了胡適之喝花酒的一篇素描。”
若喜好老上海各類八卦。切勿錯過包天笑的回憶錄:《釧影樓回憶錄》。而其日記原稿現藏於上海圖書館。

此文一出,胡博士自然是臉色難看,青一陣白一陣,説不定也在咒罵自己居然招惹了這麼一位八卦祖師爺。囧怒之下,胡適居然親自趕到《晶報》報館來找包笑天算賬,大有踢館之勢。

1926年6月赴歐前的胡適,右四者。
盛怒之下的胡博士算賬心切,斯文也就要不得了。包天笑雖是八卦猛男,但未必是拳腳好手。目睹氣勢洶洶的胡適之,包天笑趕忙從報館後門逃之夭夭。而主編余大雄身經百戰,已有心理準備,早就出去避風頭了。胡適尋人不得,又不願冒”斯文掃地“之險,當真砸了本就破破爛爛的報館。最後,只得無奈撤退。
當日,包天笑返家後在日記中寫道:“胡適之自《晶報》一篇文後,大窘,昨親至晶報館,餘急避之,今夜胡憲生(胡敦復之弟)又來訪大雄。”

1947年出版的《胡適留學日記》專門提及胡適關於“提倡禁娼”的議論。

民國三年發誓…但之後依然破了色戒。
其實,早在1914年遠航美利堅時,胡適便已下定決心不再光顧青樓,所謂:“吾在上海時,亦嘗叫局吃酒,彼時不知恥也。今誓不復為,並誓提倡禁娼之論,以自懺悔,以自贖罪……”
回國後,胡適卻也時常發表同情“失足婦女”的言論,甚至一度非常推崇那本描寫清末上海十里洋場妓女命運起伏的《海上花列傳》。
無奈,大學者也是人。十年之後,仍然破了戒,“色”固然還是沒能戒掉,但最倒黴的還被報人抓了“現行”,尤其慘的還是碰上了《晶報》的人。那麼,最後自然免不了要挨包天笑的温柔一刀,也不知為《晶報》銷量貢獻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