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中國該如何實踐《共產黨宣言》_風聞
王义桅-中国人民大学国际事务研究所所长-中国人民大学欧盟“让·莫内讲席”教授2018-02-23 16:15
一個幽靈,全球化的幽靈,在世界徘徊。為了對這個幽靈進行神聖的圍剿,舊世界的一切民粹主義者、民族主義者,都聯合起來了。
有哪一個反全球化的不認為他的問題是全球化帶來的呢?又有哪一個反全球化者不拿全球化的最大得益者中國這個罪名,去回敬更激進的反全球化者和自己的反對者呢?
從這一事實中可以得出兩個結論:
中國已經被世界的一切勢力公認為一種勢力;
現在是中國向全世界公開説明自己的觀點、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意圖並且拿黨的宣言來反駁關於全球化幽靈的神話的時候了。
1848年2月24日《共產黨宣言》出版,標誌着馬克思主義的誕生,迄今正好170年。全球化取代共產主義,成為當今世界的幽靈;全球化造就的中國崛起,成為西方普世價值的剋星。
因此,不説清楚中國與全球化的關係,不説清楚中國與馬克思主義的關係,中西關係就難以理順。

一
2011年10月筆者參加首屆柏林外交政策論壇,因為是唯一中國與會者,特邀在午餐會上發言。我發言前問與會者:“為何在歐洲大國裏德國人對華態度最為消極而德國與中國經濟關係最為密切?現在中國很多的器物、制度、精神文明都源於歐洲,受德國影響至深:我今天穿的青年裝源自普魯士軍服,我的國名——人民、共和國都是歐洲概念,我信仰的馬克思是德國人,都是你們的,怎麼還覺得中國是威脅啊?!”
主持人桑德斯奈德答曰:中國現在的器物、制度文明的確是西方舶來品,這只是一個方面,但是中國的價值觀的確與歐洲人篤信的普世價值格格不入啊!在德國人眼中,康德相當於中國的孔子,而馬克思只相當於莊子。中國不學康德,學的是馬克思,當然不被我們認可了。歐洲大陸一直在努力消除馬克思的影響,到蘇聯東歐劇變,終於慶幸清除了“另類”,你們卻使之發揚光大!
他的回答對我震動很大。會後,《蘇黎世報》記者在賓館大堂私下對我説:“你對中國和平崛起的辯護很好,我們不是不同意。為何西方人還主張中國威脅論?根本原因是我們搞不定中國啊。搞不定才感到對方是威脅嘛,能把握的東西人們內心就沒有恐懼感。”

從這一故事中我產生三大疑問:
其一,我們學習西方,沒得要領?學歪了?!怎麼與西方接軌卻不讓西方放心?只能説,鴉片戰爭以來,出於救亡圖存的需要,我們學習的西方並非正統西方,並非西方文明精髓?!中國歷史太悠久,借古諷今的傳統使得我們不斷反思自身文明,但鮮于反思西方文明。其結果,我們的思維方式仍然受制於中國化的當代歐洲,時代化的歐洲文明。比如,秉承線性進化論思維,認為歐洲先進,落後的我們遲早應與其接軌。所謂“歐盟代表人類未來”、“東亞一體化應效仿歐洲一體化”等言論比比皆是。
其實,時至今日,東西方“文明代差”消失殆盡,兩百年來,我們與西方首次處於統一起跑線上,中國對西方從仰視到平視,重構我們的知識體系、價值觀念,為時代所呼呼。筆者在《海殤》一書故此提出“改造我們的歐洲文明觀”,呼籲超越東西方對比的傳統思維。中國的歐洲觀往往是其中國觀的某種折射,而這又受到美國觀的影響;相應的,中國的歐洲文明觀,其實也是中華文明觀的某種折射。歐洲文明,尤其是現代文明,是與“西學東漸”到中國的知識體系、價值體系聯繫在一起的,已經內嵌到中國的現代化進程和改革開放進程。為此,改造我們的歐洲文明觀,也就是重塑我們的中華文明觀、人類文明觀的過程。
為什麼老是糾纏於東西方關係,而鮮有人論及南北關係?從李約瑟之謎,到“大分流”論——在我看來這些都是偽命題,我們的思維侷限於先進-落後的東西方路徑演進,沒有上升到人類文明本身的可持續發展層面。
這樣,《海殤》的方法論超越了以往東西方對比的歷史邏輯,回到東西方大融合的主題,以人類文明發展史的共同參照系考察東西方之興衰。以歐洲文明為例,中國與西方文明的關係,不是學習、接軌,而是相互塑造的過程。書中集中批駁了近代以來的學習、趕超邏輯,確定中國與世界的相互建構,共同推動人類文明轉型的主題。這樣,即便學習歐洲,不只是借鑑、學習其成熟形態,也側重於學習其能夠反映人類發展方向的嫩芽部分。書的後半部分以解析中國的海洋強國夢對此做了論證。中國走向海洋不走西方老路,面臨的歷史使命並非拓展海權、擴充軍備、擴張資本,而是文明轉型的挑戰——內陸文明走向海洋文明。“海上中國”崛起,推動形成“全球中國”新身份。
總之,雖然中國與歐洲所處發展階段不同,但都面臨着文明轉型的艱鉅使命:中國的文明轉型是從農耕文明走向工業文明,從內陸文明走向海洋文明,從東亞地區走向全球;歐洲的文明轉型是告別近代以來確立的“普世文明”迷思,糾偏海洋文明的過度擴張,迴歸歐洲大陸,復興歐洲古典文明,推動人類文明轉型過程中實現歐洲文明的再復興。在此過程中,中國與歐洲仍然是天然的文明夥伴。書中於是提出“中歐文明G2”説。
其二,西方為何搞不定中國?展開世界地圖,歐洲人自豪其文明徵服全球,唯獨不包括中國——中華文明是古老文明中僅有未被其殖民的:只是沿海地區被西方政治殖民,文明未被西方征服,故此近來以來“中學為體、西學為用”觀念長盛不衰。在今天,中西方“文明的衝突”集中在一個根本問題上——如何對待西方的普世價值?還能“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嗎?還是如自由派主張的與西方接軌,擁抱西方的普世價值?
其三,西方為何搞不懂中國?西方不僅搞不定,也搞不懂中國——戴高樂曾經説過:中國是比歷史還要悠久的國家。西方人也一直在問“你們中國人不信仰上帝,怎麼沒有垮啊?”“你們沒有實現民主,怎麼能保持經濟長期繁榮啊?”書中梳理了從“伊壁鳩魯悖論”到“中國崛起悖論”,以文明視角深入分析了歐洲人是如何認識中國的。從人類文明發展史看歐洲、看中國,再反思中歐關係,將其置於東西方大融合的歷史背景,這是本書的思路,這就超越了從歐洲到中國,或從中國到歐洲的雙邊視角,避免了歐洲觀作為中國觀折射的狹隘。
二
正本清源,從説文解字開始。“共產黨宣言”譯名來自日語,最初是“共產主義者宣言”的意思,後來在1904年11月13日日本《週刊·平民報》上,這部著作首次被譯成《共產黨宣言》。
近代從日本引進的西方政治文明話語體系成為中西誤解的根源。“中國共產黨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為人類謀和平與發展。”習近平總書記在在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高層對話會上的主旨講話,讓西方人難以明白中國共產黨“立黨為公,執政為民”的宗旨。
政黨的“黨”(party)無論拉丁文pars或partire,後來演變為英文的part(部分),還是中文“黨”(結黨營私),都不是“大”的代名詞。只有與“政”結合,才脱離“小”氣息。“政者,眾人之事也”(孫中山)。眾人的最高境界是人類。推動建立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中國共產黨作為世界最大政黨和作為五千年中華文明傳承者的天下擔當。
中國共產黨人於是提出建立人類命運共同體,建立新型政黨關係。那麼,政黨政治如何超越狹隘的黨同伐異,着眼於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呢?

現代政黨政治起源於西方。西方文明是分的哲學,分帶來競爭、創新,推動了社會進步。但個體進步卻導致整體利益受損,個體理性卻導致集體非理性。利益、思維越分越細,導致政治碎片化、社會極化,助長了民粹主義、極端主義的興起……英國脱歐,德國組閣困難,政黨誠信嚴重下滑,政治文明衰敗。人類向何處去?人類政治文明前景如何?
世界紛紛向東看。中國共產黨汲取五千年中華文化大同思想精華,繼承馬克思主義自由人聯合體理想,借鑑西方政治文明共同體經驗,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並組織世界政黨高層對話會,就是為探討這一時代之問,探索創新人類政治文明。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中國和合文化超越西方政黨政治,推動再造政黨,再造政黨政治,從而也為自己正名:中國共產黨不是一般政黨,而是立黨為公、執政為民,以天下為己任的新型政黨,英文應該譯作Chinese Gong Chan Dang(GCD),彰顯文化自信。
以“人類命運共同體與政黨的責任”為主題的世界政黨高層對話會,呼籲世界政黨以人類超越選民關注,以命運超越政權追求,以共同體超越選舉思維,開創國內治理與全球治理的有機統一新局面,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堪稱政黨外交的偉大創舉,政治文明的人類創新。
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邁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必須推動構建新型政黨關係、新型全球化、新型全球治理、新型南南合作。一帶一路國際合作倡議就是主要抓手。一帶一路寫入中國共產黨章程,彰顯共產黨人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自信與自覺。

十九大報告指出,中國共產黨的世界初心,就是為人民服務與為人類服務的有機統一。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和共建一帶一路,推進新型全球化和新型全球治理,在再造政黨政治、創新人類政治文明過程中,再造中國共產黨。
東西南北中,黨是領導一切的。中國既是東方文明古國,又是西方引進的社會主義國家;既是南方國家,又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從而也具有北方因素。致世界之中和,希望寄託在中國,信心來自中國共產黨。
三
《共產黨宣言》描繪的全球化,其實是畸形全球化:“正像它使農村從屬於城市一樣,它使未開化和半開化的國家從屬於文明的國家,使農民的民族從屬於資產階級的民族,使東方從屬於西方。”
對此,“一帶一路”以政策、設施、貿易、資金、民心的互聯互通,正予以糾偏,以三大統籌——陸海統籌、內外統籌、政經統籌,實現內陸地區-沿海地區、國內外及政治-經濟發展的再平衡,改變了廣大發展中國家的二元經濟結構,通過共同打造綠色絲綢之路、健康絲綢之路、智力絲綢之路、和平絲綢之路,抓住發展這個最大公約數,不僅造福中國人民,更造福沿線各國人民。
“一帶一路”還正本清源,戳穿“西方中心論”神話,重塑我文明話語權。今天所流行的各種各樣的著作,很多是來自於歐洲,因為歐洲經歷了文藝復興、啓蒙運動。文藝復興復興什麼?復興古希臘的東西。古希臘思想以誰為代表呢?亞里士多德,他的著作《亞里士多德全集》有300萬字。在中國的印刷術、造紙術傳到歐洲之前,歐洲人只有一種辦法寫字,就是羊皮。亞里士多德是公元前4、5世紀的,那個時候整個世界上的羊皮產量都不夠寫300萬字的東西,可見大部分的亞里士多德的著作是託偽之作。
為什麼要託偽之作?就是因為歐洲人把世界給殖民以後,他説我是文明的,你是野蠻的,所以殖民你是應該的。以至於中國人也説,落後就要捱打。中國捱打真是因為落後嗎?更多是因為我們相信了線性進化論,説你是落後,包括我們今天的博物館還是這麼説的,落後就要捱打。你説這句話的時候,中國周邊的國家聽了就很害怕,今天是他們落後了,你是不是將來要打他們,完全是一種社會進化論的邏輯。
西方人就讓你相信你是落後的,就是因為他把各種文明據為己有,首先歸因為亞里士多德的學生亞歷山大,偉大的征服者,第一個征服埃及,建了一個港叫亞歷山大港,後來把巴比倫燒掉了,接下來東征至印度,把印度的動植物標本、孔雀、老虎運到了雅典學院,讓他的老師來解剖。《亞歷山大遠征記》中都有記載。通過遠征,不僅是把這個標本運過去,而且把文明古國的經史子集運到了希臘,包括漢莫拉比法典,現在這些東西還在大英博物館。英法後來集成了古希臘和羅馬的東西。也就是説四大文明古國裏,三大文明古國都被西方給殖民掉了,所以西方站在文明古國肩膀上,而文明古國的文明中斷了,再也沒有復興,所以西方就壟斷了文明的話語權。
為什麼説中國威脅論?因為中國是唯一連續至今、能夠打破這種所謂的西方中心神話的文明,這就是今天我們在世界上面臨的處境。1877年德國人李希霍芬提出“絲綢之路”概念後,掀起了一場對中國歷史遺蹟和珍貴文物的浩劫。重要標誌就是敦煌,自從歐洲人發現還有敦煌這個地方以後,原以為整個世界的文明都被西方殖民掉了,發現有一種文明更加輝煌,而且這個文明把古希臘的、印度的、伊斯蘭的、中華的都結合在一塊,就在敦煌這個地方,所以一定要搶走,最好把中國人的甲骨文都搶走,這樣中國老祖宗的東西是就要靠西方來解釋。這就是為什麼要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否則西方話語霸權仍將繼續。歐洲人所創造的話語體系是,東方文明是來自於西方,實際上恰恰相反,西方文明很多是來自於東方,《西方文明的東方起源》一書有專門論述。絲綢之路復興告別西方中心論,讓這個世界還原到本身應有的多元狀態。
近代文明確受西方影響大,但我們的馬克思與西方馬克思看來不是一個:我們強調的馬克思主義站在西方文明山巔,繼承了19世紀德國的古典哲學、英國的古典政治經濟學和法國的空想社會主義的優秀成果;西方人理解的馬克思主義乃一家學説或革命理論。兩個馬克思問題,成中西爭執之源!今年5月5日是馬克思誕辰200週年,中央將舉辦隆重慶祝活動,習近平總書記將發表重要講話,闡述文化自信與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的關係。
看來,中西和解希望寄予“全球中國”與“全球西方”,超越中國中心、西方中心,形成人類命運共同體。
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已經與傳統文化相結合,形成中國特色的意識形態。所以不斷強調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大眾化的最新成果。共產主義最初在中國是世界大同代名詞,長遠目標是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裏描繪的推翻資本主義後社會主義高級階段;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中國共產黨人不做資本主義掘墓人,而旨在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超越線性進化論,讓資本主義成為自己,包容之而非推翻之,再造社會主義!
這就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紀念《共產黨宣言》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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