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昌冬奧會還是“平壤冬奧會”？_風聞

在冬奧會閉幕式上，朝鮮和韓國代表隊分別穿白色與紅色隊服，舉着各自的國旗進入會場。從開幕式中朝韓運動員手牽手、肩並肩舉半島旗入場到現在的兩週裏，半島局勢經歷了多次起落。隨着美國發布新一輪制裁方案，美日韓聯合軍演即將開始，在冬奧期間升温的半島朝韓關係似乎將在奧運結束後迅速冷卻；但閉幕當天朝鮮願意與美國對話的消息一出，使局勢再次有所好轉。

本次冬奧會的政治因素成為比賽之外的最大看點，且韓國與朝鮮政府都各自懷揣希望通過本次奧運會實現的政治目標。通過使朝鮮代表團參加冬奧會，韓國總統文在寅成功緩和了一年以來緊張的半島局勢。儘管文在寅未能促成美國副總統彭斯和特朗普女兒伊萬卡與朝鮮代表團在首爾的直接對話，他也成功為未來朝韓與朝美對話都鋪下了路。對於文在寅來説，這無疑是外交上的巨大成功。

△ 2月9日，金正恩的胞妹、勞動黨中央委員會第一副部長金與正現身韓國仁川機場  來源：視覺中國

與以往的自由派總統不同，文在寅在所有外交活動中都避免了過度親近朝鮮而疏遠美國同盟。他對金正恩通過妹妹金與正提出的訪朝邀請進行了十分謹慎的回應，表示朝韓對話應在朝方允諾將在終止朝鮮核武器項目上有實質性突破的條件下進行。文在寅深知美國在其中的關鍵角色，並積極推動美國與朝鮮的對話。

另外，他允諾嚴格執行聯合國對朝鮮的制裁協議，並沒有因為民族感情而趁機過度援助朝鮮。媒體稱文在寅的對朝政策為“月光政策”（Moonshine Policy,取自前任自由派總統的“陽光政策” 與文在寅的英文姓氏Moon), 意示他儘管像以往自由派一樣傾向於對朝鮮親近，但卻更實際與謹慎，不會進行無條件對話或在國際上過度偏袒朝鮮，維持在美國與朝鮮間的平衡。本次的冬奧會外交是其“月光政策”的典型體現。

△ 扮演金正恩與特朗普的特型演員出現在平昌冬奧會開幕式現場，隨後被現場工作人員帶出會場  來源：視覺中國

然而，外交上的成功並不代表也獲得韓國民眾的認可。文在寅在冬奧會期間對朝鮮的一系列讓步與親近政策在國內遭遇了批評的聲音， 其中爭議最大的便是韓朝聯合女子冰球隊。朝韓聯合組隊的決定是在距開賽前不到一個月的情況下做出的，一方面，民眾擔心朝鮮隊員會佔用韓國隊員的比賽名額，使韓國的女子冰球運動員為冬奧會所做的努力付諸東流；有許多韓國網民在韓國總統官網論壇上請願，反對政治綁架體育。另一方面，對於冰球這樣的團隊運動，合作、互信與磨合是基本，民眾擔心臨時組隊可能會影響隊伍衝擊獎牌。面對爭議，官方對民眾的回應較為冷淡，在保證聯合組隊不影響韓國隊員參賽後，韓國國務總理李洛淵表示韓國和朝鮮冰球隊的各自世界排名都在20名以後，本就沒有衝擊獎牌的希望；因為現在半島局勢緊迫，朝鮮核導能力急速發展，確保與朝對話的渠道在當下更為迫切，希望韓國國民給予理解。

其次，韓國保守派對於文在寅在冬奧會期間的過度親朝行為十分不滿，**擔心朝鮮會喧賓奪主，搶去韓國的風頭，並提出“平昌奧運”正在淪為“平壤奧運”。**他們在朝鮮演藝人士到達韓國的港口進行示威，舉着韓國國旗並高呼“我們反對‘平壤奧運會’”，抗議朝鮮“劫持”冬奧會。在本次冬奧會準備與開展期間，朝鮮的確吸引了大量注意力，其中大量媒體報道集中在緩和的半島局勢、朝鮮閲兵與朝鮮領導人金正恩的妹妹金與正身上；然而也正是因為這些政治因素，本屆冬奧會獲得了較以往更多的國際關注。

△ 朝鮮藝術團乘“萬景峯92”號輪船抵達韓國  來源：視覺中國

另外引起韓國民眾不滿的是朝鮮代表團參賽與訪問的所有費用都由韓國政府來買單，包括運動員、啦啦隊、演藝人士與政府代表。這一方面可能促成或加重本次奧運會的財政赤字，另一方面還冒着違反聯合國制裁朝鮮規定的風險。有民眾認為，朝鮮本身自己錯過了奧運會報名日期，能夠參賽已經是受東道主韓國的特殊照顧；加上還要為其全盤買單，韓國有過度“巴結”朝鮮的嫌疑。

對於朝鮮來説，參加本次冬奧會是一場免費的國內外大型“PR（公共關係）活動”，在各方面都佔了好處。首當其衝便是朝鮮領導人金正恩派出其妹妹金與正參與訪韓代表團的決定。金與正作為金氏家族的成員第一次出現在國際舞台上，用她標準的“外交式微笑”，得體的行為，與來自哥哥金正恩的和平信息（邀請文在寅訪朝），使朝鮮獲得和大量國際媒體的關注；更為難得的是，這些媒體報道與以往朝鮮所獲得的報道相比都正面了許多。有外媒稱，金與正似乎使全世界暫時忘記了朝鮮這個國家的邪惡。**金與正帶來的影響可以説是由韓國政府買單的朝鮮政府形象工程。**與金與正相比，美國副總統彭斯因在參加冬奧會期間的強硬態度受到了國際與國內部分人士的批評，被認為是一場PR災難。

△ 2月13日，朝鮮啦啦隊在韓國江原道江陵市表演  來源：視覺中國

通過參加冬奧會，釋放和平信號，朝鮮在國際上也可能多方面受益。美國布魯金斯學會的韓半島問題專家Jung H. Pak在接受CNN採訪時提出，朝鮮通過為國際社會創造一個半島局勢緩合的印象，有可能使很多國家，尤其是中國，放下對朝鮮的警惕，從而在執行聯合國制裁時鬆懈下來；而這將使由美國提出的通過制裁對朝鮮施加“最大壓力”的計劃泡湯。

另一方面，朝鮮也有效利用了此次冬奧會對國內進行了一系列政治宣傳；尤其是美國在奧運會期間的行為，正中朝鮮下懷。美國副總統在赴韓行程中的強硬發言、會見脱北者、與在開幕式上不為朝韓運動員入場起身的行為，**剛好落入朝鮮媒體常用的“美國是阻礙南北統一的罪魁禍首”的敍事框架。**另外，親美的韓國保守黨對朝鮮代表團的敵對態度與示威也為朝鮮媒體留下話柄；朝鮮中央通訊社在2月7日連發兩篇文章“痛斥”保守派的行為，將其稱為“阻撓改善北南關係和實現朝鮮半島和平的統一的敵人”。特朗普在奧運結束前宣佈新一輪制裁的行為被中央通訊社描述為是在“北南之間形成來之不易的對話與合作”的情況下“試圖在朝鮮半島再次帶來對抗和戰爭的烏雲”。

△ 2月23日，美國財政部長姆努欽公佈制裁名單，宣佈對朝鮮實施“史上最重”制裁  來源：視覺中國

自今年1月23日起，朝鮮中央通訊社網站共發佈了24條與奧運會有關的新聞，其中2條與另外4條重要的新聞被放在首頁顯著處；除批評保守派與美國的4篇外，**其他大多為中性或積極的報道，並對韓國總統文在寅進行了較為積極的描述。**通訊社對朝鮮赴韓的領導人行程，朝鮮藝術團的演出活動，朝韓聯合女子冰球隊的比賽等進行了跟蹤報道。除對朝鮮參會高層與藝術團表演的讚美之辭外，報道也着重渲染了當下緩和的南北關係與統一的必要性。通訊社也通過對活動的報道，強調了朝鮮民族一體性，如“北南跆拳道運動員的共同示範表演彰顯了朝鮮民族的睿智和剛強氣概”，以及“朝鮮民族是不可分割的單一民族”。

然而，因為未能在此次冬奧會上獲得任何獎牌，朝鮮無法用“世界冠軍“與”金牌“來進行愛國主義與民族主義教育，新聞報道也自動避開了對比賽結果的報道。在對連輸六場終被淘汰的聯合女子冰球隊的報道中，朝鮮中央通訊社對比賽輸贏隻字未提。

通過本次冬奧會，韓國與朝鮮各有所得，朝鮮半島的僵局也被打破。究竟朝鮮半島問題將在冬奧會所創造的緩和氣氛下有實質性突破，還是在美國與朝鮮強硬的敵對態度下維持現狀甚至惡化，接下來幾個月的發展將是關鍵。